至于鹰勾虎目之人,却少有人知道他的情形,而知晓其人出身的就更是不多,但可以确信是一品高手无疑。因其曾夜宿野外,被猛虎侵扰,赤手空拳打折了吊睛白额虎前肢,故而其人被唤作“折虎手”。单看这番精壮模样,修的自然是横练外家功夫无疑,只是不知道师出何门。可他声名方方显露,便在江湖上失去了踪迹,不成想确是被江南沈家收拢。
因其出手的次数不多,因而经有的放矢,便将其人列于三十六位英雄谱上,只是名次较为靠后,处第三十一位。其人之后,便是快剑金面龙陈傲之,只是听闻这人曾去南三州并州寻仇,一剑斩杀了九千岁执掌的黑衣司六彪之一崔应声,后来便行踪不明,多半是身负重伤而死在了并州;也有传言说其人是与崔应声狭路相逢于道左,二人双双同归于尽。但无论若何,陈傲之已死,第三十二位空悬。
两位一品高手,一者修内家道法、一者修外家横练;一者出身全真道南宗;一者在江湖上有折虎手的称号,皆在英雄谱上名列,自然非是凡手。
虽然沈家子也有拉拢青州白道武林的心思,但其自矜身份富贵,当然不可能一味示之以好。但凡双方之间合作,必然要分出个高低,彼高则我低,我高则彼抵,总归是要有一方主导。眼下这两位一品高手面无表情,端坐于首席,显然便是沈家以示能力,亮一亮自家肌肉,以免为青州白道武林看轻。
所谓见一叶而知一秋,一子出游便有两位一品高手护佑左右,想想便可知,东三洲江南沈家本族处,又合该有多少武林高手坐镇。
眼下一并掌门人都被这二人气势所慑,若是日后沈家有请,或他们有求,那自然是要先低上一等。在场终归依旧是江湖人,江湖人性子直率,不比读书人心中沟壑深入渊,他们便直以武艺高低而论强弱,弱附于强自然是普世之理。纵然众人心中没有不该有的心思,若是有了,也在这两位高手的震慑下尽数消散。
江鱼已转过视线,心中暗自估量着,若依他而言,设身处地来说,巡游江湖河川,结交各处武林,自然是沈家下的一处好棋。可毕竟沈家巨富天下,这钱财动人心,真要说没几个艺高人胆大的贼人,去打沈家子的主意,想来是不可能的。这两位一品高手便是用以应对此番情况,可终归是行走江湖保命的底牌,真的便这么平白示之以人?
若要如此想,那可真就把沈家子看得轻了。
以江鱼之见,这两人必然只是明面上的人物,在这艘山水船上,定然还有其他更强势的人物藏在暗处。
此时主列席上,姿态随意萁坐着的唐可畏视线却也正巧投来,那张俊秀的如同美人儿般的脸冲着江鱼微微一笑。
嘴角抽了抽,江鱼面色僵直的转过头去。
有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一道消瘦的身影,便从后方转出。
那是位步伐有些许轻浮的年轻男子,面色有几分苍白,两颊消瘦,似是早早在美色上过多的消耗了精气。有些瘦弱的身上套着极品的蜀中锦袍,有精密的金丝缕线在衣襟间绣以纹文饰路。衣带处悬挂着一枚品质极佳的温润玉石,在灯光下透着柔光。其人也因得面色苍白,那俊美的五官便显得格外鲜明,狭长的双眼微眯着,视线打量了一番满堂侠客,嘴角微微掀起似是流露着笑意,也未曾多言,自顾自的便在首位坐下。
缓步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位女子,那一身淡青色的云烟薄衫逶迤拖地,腰间束着白色的宫缎素白如雪,妖冶美丽的面上略施粉黛,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好似将周遭的光芒都掩盖了下去,那一颦一笑好似勾人心神一般,几位江湖豪杰都不免直了眼神,暗自吞咽着口水。
青州虽然偏远,但总归也有些江湖豪士足迹涉及其他州处,便暗自同席上人低声说道起来。这女子却是南都金陵秦淮河上八艳之一,这八艳遴选极其严格,先择选秦淮十二位容貌极美的名妓。而后十二人之间登上花舟,各显技艺,或是舞蹈、或是音律,引得各处豪商士绅、勋贵王侯子弟争先进献花篮,以此再择八人,是为秦淮八艳。
这一青楼盛事,渐渐的影响力扩大直至天下,每当遴选之日到时,便有各处游船聚拢在秦淮河上,放眼望去河面上俱都是行舟灯火,密密麻麻如同星光。各处豪商也是不吝钱财,挥金如土,因而金陵被称之为销金窟,绝非是浪得虚名。
这巧目生兮的女子,便是这代秦淮八艳之一,唤作“顾媚生”的正是。其人也端得是人如其名,回眸一笑百媚生。当初秦淮河上画舫名妓斗芳,这位极通音律的顾媚生登台,回首一笑昙花夜放,南曲一响雀鸟飞鸣。
一夜名成天下知,有人以千金万银求得一夜风流都不可得,她所处青楼别院本建于往朝,曲折幽深,阁楼错落,少有人烟。但自此后,却有士子贵勋纷至沓来,生生将门槛都踩烂,一跃成为秦淮最顶尖的青楼所在。因她清晨往往倚着窗儿画眉,其居住的阁楼也被那些个风流士子们称为“迷楼”、抑或“眉楼”。
彼处的销金窟,秦淮河上画舫名妓天下皆知,可以说是十九州最为顶尖的了。也难怪惹得众人纷纷难以自持,只见她优雅的在席前跪下,霓衫下的腰肢臀部勾勒出曼妙的弧度,素手为这公子轻轻满上一盏酒水,也不多言,旋即起身,侍立在后。
那公子便举着酒杯,目光将众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面上是满满的自得之意,出声道:“在下沈修容,听闻诸位遵从青州高盟主号召,便欲要共讨河上匪,这着实是侠义之举!在下着实心生钦佩!”
“鄙人身无长物,所幸家中略有薄财,自也愿意为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有所奉献。是以才请得诸位登上这山水楼船,也好免去各位舟车劳碌。我这舟上有美酒佳肴、有美人丝竹,可一路乘舟纵览长河上下,却总是觉得少了些许滋味。近日诸位登船,我才恍然大悟,却原来少的便是诸位这些个江湖豪侠,在下便多谢各位令舟上蓬荜生辉。”
说话自古以来便是一门艺术,同样的含义,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换上那么一个说法,便足以起到截然相反的效果。沈修容这番话语本是在陈述事实,可若是直愣愣的说出口,只道尔等登上我沈家楼船,不免便会引得人心生不满,以为这人是在借机耀武扬威、彰显富硕,自然会让人心生厌恶;但转圜以眼下这等说辞,内里意思不变,却在明面上抬举了宴上众人,所有人都心中与有荣焉,便只会更觉得他沈家大气,继而印象大好。
沈修容环顾四周,嘴角含笑,从容又道:“此次剿除七匪之一,想来必定是一场苦战,诸君不畏刀剑,奋勇前往,也着实令在下感慨。只是刀剑无眼,难免有所伤亡,今晚我便代表沈家在此向各位允诺,诸位但有伤势亡故,我沈家愿以金银补慰...不可让英豪流了血,又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