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翰远和父亲来到养心阁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养心阁外,兵部尚书宋永年早已守在这里。见冯家父子过来,连忙上前道:“参见凉国公,世子。”冯鼎璋连忙上前搀扶道:“宋大人不必多礼。”宋尚书起身对着冯家父子点了点头,父子二人立马会意,陛下深夜召见,定是为了北境战事。知道了这陛下召见的用意,这心里也就踏实了大半。
“几日未见,宋大人的身形消瘦了不少。国事虽然要紧,可毕竟这岁月不饶人,宋大人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公爷关心,老夫感激不尽。只是朝事繁多,内阁不敢有一丝懈怠啊。”
说话间,冯翰远隐约听到了远处有马蹄之声。戍守边关这些年,冯翰远对这马蹄踏地之声再熟悉不过,自信绝不会听错。四下一瞧,只见远处宫门处,一马车向养心殿这边缓缓移动。远远观去,这辆马车没有过多奢华的装饰,显得十分朴素。旁边挂着的灯笼上,写有府第的姓氏,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这皇宫内院,何人可以驱车入内?”冯翰远忍不住心中好奇,问父亲道。
“哦,你远在边关有所不知。上个月陛下见杨老太师年事已高,腿脚已然不便,特别下的旨意。此等恩赏,在我大周还是头一遭。”
冯翰远心下释然,说道:“说来也是,我大周能担起如此恩赏的,也就只有这位历经三朝的老太师了。”
宋尚书听罢笑道:“世子明鉴。这太祖太宗朝,也赏过不少老臣‘宫城骑马’,可这宫城驾车却从来没有先例。”
冯鼎璋说道:“这位杨老太师可谓是众臣楷模啊,做了二十多年内阁首辅,为官清廉,出入一向是轻车简从,此等高风,确实令我等佩服。”
“孩儿听说,刚刚上任的吏部尚书,就是这位杨老太师的儿子?”
“不错。你杨家大伯之前一直在翰林院供职。上个月齐尚书告老还乡,陛下安排他接手,也是挺让人意外的。”
“这杨家大伯,孩儿见过几次,可是这杨家二伯,孩儿好像从来没见过。”
宋永年插话道:“别说世子没见过,这位杨家二郎我也只是十几年前见他母亲去世时见过他一次。听闻他与杨老太师素来不合,无意仕途,早年便去南方经商去了。”
冯鼎璋道:“也并非无意仕途,只因屡考不中才心灰意冷。说起来这杨家老二也是个要强之人,不想靠着家里权势入仕,竟一气之下远下江南,眼下也是江南有名的富商。”
“若孩儿没记错的话,这杨家的两位姑母,一位是宫里的淑妃娘娘,一位便是颖国公家孙伯母。”
“没错,所以这杨家这些子女,各个是人中龙凤。”
冯翰远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位内阁首辅已经是七十岁高龄,长子又在翰林院供职多年,做过多届科举的主考。这么多年下来,如今朝中的大小官员,有许多都是他们的门生故吏。后宫淑妃娘娘有二皇子齐王和六公主长乐,再加上与颖国公府的儿女亲家,这五皇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这最大的受益者还真的就不是汉王。
思虑间,这马车就已经到了跟前,杨老太师被下人搀扶着下了车。冯翰远跟着父亲和宋尚书上前行礼。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满头白发,衣着简朴,身形颤颤巍巍的老者,就是这内阁中枢的首辅呢。
老太师在来的路上,也不知道陛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这下了马车看见冯翰远也来了,又见宋尚书在边上站着,脑子一转便已猜了个大概。上下打量了冯翰远一圈后,笑道:“冯家小子越来越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了。”那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让人觉得甚是亲切。
冯翰远说道:“太师谬赞了。”
“怎么样,这边关不好玩把?”
“回老太师,翰远愿为我大周戍守边关。”
杨老太师点了点头,对冯鼎璋说道:“把儿子扔到那鬼地方,你也舍得。”
冯鼎璋笑着回到:“这小子,在家净给我惹祸,趁早去边关历练历练。”
杨老太师笑着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转身问宋尚书道:“陛下龙体可还好?”
宋永年摇了摇头,答道:“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老太师眉头一皱,说道:“这可不行,朝中多少大事还都等着陛下圣裁呢。”
说话间,一个小太监从养心阁里出来,对众人说道:“诸位大人,陛下请你们进去说话。”说罢转身在前面带路。
众人来到殿中时,皇帝正在龙案上快速的翻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众人刚要跪拜,皇帝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都免礼吧。”
“谢陛下。”众人这才抬起头,看着这位半个多月都没有上朝理政的皇帝陛下。皇帝面容十分憔悴,衣衫也有些凌乱,显然是已有多时没有回寝宫歇息了。此时在众人眼中,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上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多了几分为人父者慈祥。看着眼前这位父亲,又想起宫中病重的五皇子,不免有些酸楚。
皇帝一直在翻看奏章,众人也就只能在下面陪着。过了良久,皇帝才放下手中的奏本,抬头问道:“东郊粮仓,还有存粮多少?”
也许是皇帝的问题让众人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之后,杨老太师回道:“回陛下,东郊现存粮四百七十万石。”
皇帝拿起桌上的一本奏章,说道:“开封府上奏说进六月以来,暴雨没停过,担心这伏汛会比往年要提早。朕也担心今年的伏汛怕是不那么好过,京城要提早准备发粮赈灾,这件事内阁安排一下。”
杨老太师道:“老臣领旨。”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宣府尚有军粮多少?”
冯翰远答道:“回陛下,宣府城内尚有军粮二十万石,尚能支持两个月有余。”
皇帝听罢沉吟了一会,道:“二十万石,不足三月。屯田情况如何?”
冯翰远道:“今年天气一直干旱,恐怕……”
没等冯翰远说完,皇帝一摆手,说道:“从东郊调运一百万石到居庸,半数运往宣府,兵部安排一下。运粮的人力嘛,就不要征召民夫了,费时又费力。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人手车马什么的,直接从西郊大营调配,要尽快。”
宋永年答道:“臣遵旨。”
“启禀陛下”杨太师开口道:“今年开春以来,直隶、山西、山东和京城周边一直都是干旱少雨,只怕会影响今年的收成。恕老臣直言,若黄河伏汛再出状况,这京城存粮怕是不够啊。”
皇帝抬头看着他,说道:“老太师所言甚是。那明日内阁商议一下,拟一个从周边各省调集存粮的旨意给朕看。”
“陛下圣明。”杨太师躬身说道,“此外,老臣建议陛下做好准备从各省采购民间粮食以做补充。”
“说得对,这件事就交给户部去办吧,老太师你督促一下。”
“臣遵旨。”
皇帝拿起桌上都茶碗,喝了一大口,说道:“内阁核对一下各省各府的官仓存粮,列个单子给朕。今年北边干旱,南边暴雨,这秋粮能收上来多少,谁也不知道。再加上这伏汛提前,正是要用粮的时候。内阁要提早安排,别到时候一团乱。各省的巡粮御使要在秋收之前巡查完各省的府县,如有发现谎报瞒报的,严惩不贷。”
“遵旨。”
“对了”,皇帝说着又拿起一份奏章说道,“老太师上书推举司马麟做考攻司郎中,朕看了。要说这个司马麟人品才学都是不错,只是年前吏部刚提他为员外郎,年中就做郎中,未免升迁太快些。”
“陛下明鉴,是老臣糊涂。”
“户部度支司的魏珉,老太师以为如何?”
杨太师心知,这不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而是一种命令,于是说道:“陛下圣明,魏珉在户部任上从无差错,也素有刚正不阿的贤名,定能但此重任。老臣愿保举魏珉为吏部考攻司郎中。”
皇帝笑到:“老太师都来作保,那这人定是没错的。今年是京察年,关系到这京城官员三年来的考绩,吏部的担子可是不轻啊。那个司马麟,朕记得他是你儿子的门生吧?”
“回陛下,司马麟中榜时,小儿廷介正是主考。”
“其实这司马麟的品学和能力都是不错的,人又年轻,也别总窝在吏部,应该到处多历练一下。正好仓部司的员外郎上书要告老还乡,朕也批了,下面的令史都还年轻,就让司马麟暂时顶上去把。”
听罢皇帝的话,杨老太师感到了一丝不安,刚要说点什么,皇帝又开口道:“扬州知府的案子刑部和大理寺已经审结了,卷宗朕看过了。也别等到秋后,明天就杀,就别再株连别人了。还有,去年兵部要的那批弓弩,工部可有完成?”
宋永年回道:“回陛下,户部拨款尚不到位,工部估计要再延期三月。”
“户部可是有什么难处?”皇帝显得有些不悦。
杨太师插话道:“启禀陛下,自建兴十八年以来,朝廷每年的收入都在减少,可朝廷每年的用度却都在增加。黄河几乎每年汛期都有决口,这赈灾所用耗费巨大,马政、军备所耗也一年多于一年,国库积蓄几乎耗尽,再加上疏通运河,户部也是捉襟见肘。”
皇帝听罢,无奈的说道:“国库连年亏空,朕岂能不知啊。这充盈国库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事,还需从长计议。这样,让工部把上个月拨给他们修文德殿的钱先拿去赶工军备,朕可以再将就一下。”
杨太师道:“陛下,这文德殿已经拖了两年,再不修,恐怕有失陛下威仪啊。这两年陛下一直身居偏殿,老臣实在不忍心啊。”
皇帝说道:“好了,老太师。朕知道你体恤朕。可是这形势比人强啊,就这么定吧,眼下乃多事之秋,这些琐事先放一放。凉国公,你协理工部,督促一下这军备的事。”
冯鼎璋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