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白雾连天。而后,是一片超越了人眼极致的、绵延无终的茫茫环形水域呈现在眼前。碧蓝色的水光与天相接,水面平整如熨,如一块平铺的无边蓝绸,没有一分微波,甚至连一丝涟漪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暮色降临,整个河流笼罩在一片奇异的红色月光中。
月影轻移,当月悬天心,与水中月影呈出一线之时,一座白色的圆形祭台便从天月与水月交汇正中的河水中缓缓升起,巨大而瑰丽的身影倒映在沉寂的水面上,岿然不动。
一缕月光从祭台正中的圆孔直射而入,一声脆然的巨响之后,沉寂的祭台顿然光芒流动。数十枚白色的魂珠散落排开。有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它们被安放在一个绘制着赤红色火焰图案的巨大阵法当中。然而这些魂珠若有微微异动,便立刻被阵法中伸出的巨大的芒刺紧紧禁锢住。
这些魂珠大多数已经完全静寂了,白色的珠身已没有半点光华。
梦里若有实质的目光掠过每枚魂珠所在的阵眼,那里都用古恒河语镌刻着一个名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缓缓念起它们。一个、一个、又一个。
然而很快红月西移。一声轻微的脆响,数十枚魂珠陡暗,巨大的祭坛缓缓下沉,片刻便已没顶。
“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咚咚”的脚步乱响,还有一个女子急促的声音反反复复在说。
啊,真的来不及了。今日是去太医院就任的日子。青宁从梦中惊醒,天光已微微亮。
这一日晴明无云,落雪树的花苞又大了些。映着日光,已有几分灿灿的乳色光华。
太医院地处西周皇城西首,花树掩映,青墙红瓦。林鸿璧办事极为周到,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在太医院门口招呼青宁。
梁鸿璧先领了青宁递了就任文书,再去面见院判。在门口被一个女官拦了下来:“易院判在晨询,两位稍候。”
梁鸿璧苦笑了一下:“哦,晨询呢。”
青宁奇道:“何谓晨询?”
梁鸿璧解释了一番。原来,太医院院判易云华定下规矩,每日清晨,自右院判以下医官要接受院判不定期“晨询”,多考核一些医学典籍,辨证医理,若答得不佳,便要罚俸,或罚立一刻钟。
青宁瞧了眼四周,果然有三个美貌的女医垂头丧气的立在过廊边,白皙漂亮的脸上愁容不展。
其中一个小声道:“晨询越来越难了,今日问的是《黄帝内经》中的一句,‘余闻九针于夫子,而行之于百姓,百姓之血气,各不同形,或神动而气先针行;或气与针相逢;或针已出,气独行;或数刺乃知;或发针而气逆;或数刺病益剧。凡此六者,各不同形,愿闻其方’,岐伯是怎么答的?我明明背过的呀,我怎么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另一个道:“我也考的是《行针篇》,我记得我是答对了呀,不知怎的又被罚了。”
第三个道:“这个我知道,我听到了,‘故其神不能先行也’,说你少了一个‘也’。”
“啊……”第二个女医捶胸顿足。
几个姑娘正嘀嘀咕咕间,一个女医官踱了过来,语声颇为威严:“苏医士,李医士,江医官,罚立期间,须立稳,平视,不可交头接耳。”
又转向林鸿璧,面无表情的道:“林医士请先自便。”
而后转向青宁,神色淡淡的道:“梁副掌事,易院判请你进去。”
青宁便向林鸿璧道了谢,随那女医官进了院判所在的灵枢院。进了正堂,方见一个女官背对着大门坐在案前,唯留下一个削瘦的背影。
女官便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
青宁便上前施了一礼:“司药局新任副掌使梁青宁参见院判。”
等了片刻,女官的背影却依旧岿然不动。
青宁只得又说了一遍:“司药局新任副掌使梁青宁参见院判。”
又等了片刻,女官才缓缓转过身来,注目凝视了青宁片刻,嘴角慢慢的浮出了一缕奇异的笑容:“好,果然,又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