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第二位的是另一副担架,上面放着奕六韩的师父。奕六韩和苏葭湄商量,决定今日也将师父一并葬了,不再另择日期,徒增麻烦。
奕六韩为穆图选的墓地,在村西头的一座山坡上,背靠山岩,面朝草原。
昨日他已带人掘好了墓穴,按照野利部习俗,墓穴挖成方形,垒以石块,没有墓碑,不起坟包。
葬礼开始,斜坡上黑压压地跪倒了大片野利人,逃亡的时候,有人随身携带了乐器羯鼓、羌管、骨笛等,繁密幽咽地响成一片,交织着此起彼伏的哭声。
穆图可汗虽好色,然而作为野利部的可汗,他统治期间,横绝漠南,马踏中原,为野利部劫掠大量粮食和物资。后来梁国出了个天柱大将军苏崴,才没让穆图占到便宜。
野利人心中还是很感激和尊敬穆图的,葬礼一直举行到傍晚才结束,结束时还有人哭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缇娜早已在坟前哭晕几次,奕六韩和苏葭湄准备去葬师父时,再三叮嘱歌琳,一定要看好缇娜。
歌琳扶着缇娜不住点头,眼睛却一直跟着奕六韩和苏葭湄。
山路不平,苏葭湄弱质纤纤的背影飘飘悠悠的,忽然被树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奕六韩连忙蹲下身,帮她揉脚,然后让她伏在背上,背着她走。
歌琳远远盯着他们,心像被烧红的刀子来回割着,又嫉妒又痛楚。
师父的墓地选在同一座山的另一片山坡,面朝着中原大地。
奕六韩终于知道,师父叫做齐昇。
除此之外,他对师父依然毫不了解。苏葭湄和父亲相认不过两月,对于亲生父亲,她的了解并不比他多。对于父女相认的过程,苏葭湄似乎不愿谈起,奕六韩想到她满背的鞭痕,也不便多问,怕触及她的伤心处。
将师父葬下后,简单垒了一个坟丘,按照苏葭湄的要求,也没树碑。
奕六韩跟师父学了五年汉语,却没系统学过汉家礼仪。
此时,头顶剃光、头上垂下无数条麻花辫、穿着左衽胡服的他,认认真真跟着苏葭湄,像汉人那样,在坟前撮土为香、以手加额、磕头三个。
“师父,我会照顾小湄,你在泉下可放宽心。”
叩最后一个头时,奕六韩再次重复当日师父临终前,他对师父发下的誓言,掷地有声。
苏葭湄仍伏在地上,广袖被风吹起,身子微微颤抖。
他先起身,然后扶她起来,只见她脸上隐有泪痕。
他记得师父去世那日,她都不曾哭过。
他没有深究她今日为何哭了,而是注意到她满脸的瘴毒斑疹,并未好转。
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肤白胜雪,如今她的脸却如同白玉沾了泥垢,令人徒增惋惜。
对照刚才他的誓言“我会照顾小湄”,却照顾成这样,他心中顿时愧疚万分。
深秋的风呜呜地掠过,坟前荒草迷离,枯树昏鸦数只。
这时,风中突然传来凄厉的呼喊,奕六韩的一个亲信从山坡那边转过来,疾步奔跑,满面惶急:“汗王,不好了!”
汗王在野利语里是一个没有确切定义的词,汗用的是“可汗”的词根,是最高统治者的意思。“王”用的是“左贤王”、“右贤王”的词根,是野利部的最高爵位。如今,一千野利人用“汗王”尊称奕六韩,可见奕六韩在这一千多人中的威信和地位。
“汗王,你母亲她……”来报迅的亲信气喘吁吁地扑倒在奕六韩脚下,“你母亲她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