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夜半,已然沉寂的灶房大通铺上果真有了异动,一个瘦削的身影背着月色爬下通铺,来不及拖上鞋便火急火燎的以救火般的步频冲向灶房外的茅房。片刻之后带着一身异味颤颤巍巍地回来了,可未有须臾,又匆匆下了铺奔向外头去,如此三番五次,折腾了几趟后,整间屋的婢女们全醒了,掌起火烛瞧是怎么了,而此刻的瘦婢女已紧锁了一张枯病煞白的脸,捂着肚子侧躺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了,吃坏肚子了么?”婢女们也急了,满屋子的溺味直钻鼻孔。
“可我们吃得都是一样的,怎的独独你泄成这样了呢!”
瘦婢女眼眸微微张合,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任凭旁人怎么唤她也没了动静,初梦赶紧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细手冰凉,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了,赶紧颤抖着去摸她的鼻息,转而倒松了口气,鼻息尚存但身子看来已虚透得不行了。众人从未遇过这般急情,七嘴八舌去唤她魂灵回来,还有人要哭起来的。初梦眉头亦是焦灼地渗出一层热汗,但于乱杂杂的人群里指挥若定道:“快去制备些热开水来,一半给她擦来温热身子,另一些兑着点盐巴给她饮下。再去采办姐姐那里瞧瞧有无现成的药可服,为今之计,先把这泄止住了。”
婢女们得令正要去,却被瘦婢女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抬起的手给拉住了衣角,喑哑道:“莫……莫去找采办拿药……”
众人见她好歹能有回应了,揪紧的心松懈了一大半,又口杂着劝道:“这怎么行呢!你已然泄得虚脱了!怎能不吃药呢?”初梦想了想道,“你莫不是有什么苦衷,才怕揭露出去?”
瘦婢女抬起一只手指,躬过来指了指自己,又艰难地凑近似在指嘴,声若蝇嗡道:“我……我偷食了……”
婢女间顿时一阵哗然,大家深知僭越是为婢大忌,纷纷怨着瘦婢女怎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哄哄闹闹间到底还是初梦喝了一声:“别吵了!此刻不是埋怨的时候,我们皆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吃住一起,同甘共苦,此刻我们不帮她,谁还能帮她!胖姐,先去把热水和盐水斟来,大家把火烛灭了,动静轻一点!”
婢女们被这一声喝令镇住了,愣了一愣,而后出去斟水的斟收据,剪烛的剪烛,有条不紊地善后着。初梦跪坐在通铺上,在膝上放上软垫,好让瘦婢女可以倚地舒服些,少时水端来了,初梦揽着瘦婢女的肩轻轻扶起,一点一点小心着喂她慢饮,瘦婢女饮了几口,微微颔首,示意够了,便又重重的摔躺下来,幸而只将头砸到了初梦预先备好的软垫上。月光清凌布照于瘦婢女惨白的小脸上,更显得她萎靡颓然,好在口中已然能发声了,只听她幽幽道:“我……偷食了……小姐……要倒掉的……烤乳鸽……”
“烤乳鸽?”众人一脸狐疑又复念了一遍这菜名。有人恍然一声道:“小姐退回来倒的那只烤乳鸽一口未动,莫非叫你给吃了?”
瘦婢女苍白的面上赤辣辣地通红,在月光下呈上一种颇是怪异的面色,支吾道:“是……我瞧那乳鸽不是俗物……当真浪费……她小姐不享用……不如由我来吃了……”
众人听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杂口道:“你吃那玩意儿做什么!该是有报应了罢!”奚落之音又叫初梦给呵止住了,初梦忖量了片刻,道:“那吃剩的乳鸽倒在哪儿了?”
“在……灶房外……墙角的泔水……桶里,掩着白布的便是……”
初梦支会了婢女去取乳鸽残骸来,婢女甚为不解但也照着做了,而时热水盆也端进屋来,初梦指挥着众人为瘦婢女擦身,翻身下铺,于床头置物的小木格内取出一个布包,展开对着月光挑出一枚银针,银针正烁着刺目冷光。
出门取乳鸽的婢女捧着个碟回来了,进门便道:“你这瘦子,吃了倒叫个干净,叫我一通好找,只剩几块骨头和肉屑了!”又捧于人群间问:“初梦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试毒。”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初梦手中晃眼的银针,知她不是玩笑。只见初梦果决地将银针刺进鸽壳骨肉里,倏而又拔了出来,就着月光,众人屏息凝神目光会聚于细细银针之上,心颤得剧烈,少时,竟果真变黑了!
“这乳鸽有毒!”端着碟的婢女惊叫一声,险些将碟摔落于地,人也立不稳了,只摊坐在通铺上,众人赶紧去捂她的口,提点她小着点声。初梦又招呼婢女取一些其它小姐午膳食剩的菜来试毒,冲出门外取菜的婢女已是六神无主,未几又端来几碟残渣,初梦承着众人更为惊恐胆怯的眸子将银针扎了下去,俄而拔出,候了片刻,却未变颜色,倒见众婢女脸上五色杂陈,而初梦则更为疑重,花容冻凝,不顾众人惊诧劝阻,取起一块骨头来,蹙眉低嗅,眼瞳流转,心中觉着这气味颇为熟悉,似乎为鲜卑的通溺之药,但她不能道与众人知晓。
“好在只是泻肚子,药也下得不多。”初梦道,“倘若再多些剂量,闹出人命也未可知。”
婢女们纷议道:“烤乳鸽是维桢小姐指名点的,万幸小姐未食,可维桢小姐初来乍到,究竟是谁人要害她?”
“有人要下毒行刺,此事非同小可呢,不报与老爷知,万一今日真出了什么人命大事,我们更担待不起了。”
“但如此一来,不等于出卖瘦瘦了么!”
“那又是何人要害维桢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