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琳琅拐入摆花街。这条扶瑄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乐也在此,痛也在此。
昼时的摆花街冷冷清清,宛若梦眠中的美人恬静而安详,叫人路过时也要提着脚尖生怕惊扰了她的浅梦。街上的教坊户户大门紧闭。马儿渐渐放慢了步子,如同王宫重臣巡礼一般翩然掠过。葵灵阁在摆花街尾倒数第三间,扶瑄遇刺的妙华坊在街口第六间,扶瑄经过的时候从马车里窥见,妙华坊的大门上依然封条紧贴,恐怕在这事未有结果之前都不复春荣了。
“妙华坊恐怕是垮了。”龙葵瞥见了扶瑄的目光,幽幽然道,“细皮嫩肉的姑子和养尊处优的嬷嬷们,身上的伤即使好了,心头的痛也难平了。”
当晚出事之后,妙华坊的一众艺伎嬷嬷仆从皆被带去严刑拷问,扶瑄还是了解一二的,只是即使问破了天都一无所获。
“龙葵姑娘蕙质兰心,可在当晚察觉了什么?”扶瑄问。
“当晚我正在阁内静心做晚课,忽闻外头熙熙攘攘,细细打听之下才知出了大事。”龙葵道,“士族之间构陷之事水深似海,龙葵只是一介修行居士,不敢问津。”
扶瑄想着这摆花街上的女子看事情果然比寻常之人通透,便道:“那姑娘可有耳闻一名叫'乐瑶'的艺伎?”
龙葵不语,反倒是以袖掩面笑了起来,道:“公子怎会不知刺客自唤的名字能有几分真,还来问龙葵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但这名字取自'投我以桃,报之以琼瑶',倒有几分可推敲之处。”
“姑娘的意思是?”
“龙葵只是妄自猜测,公子但当一听。龙葵想来,这姑娘或许前时见过公子也未可知。”
扶瑄心里一震,这假设大胆却巧妙,自己从前从未想到这名字里或藏玄机,龙葵姑娘的猜测倒不失为一个另辟蹊径的线索。
谈话间马车已在葵灵阁前停住,青青与马夫一同坐在车前,青青先行跳下车替扶瑄与龙葵打帘子。
这葵灵阁从外头看上去与街上其他教坊并无区别,这也是情理之中的。葵灵阁的前身是椒叶坊,在前朝也是此条街上数一数二的教坊大户,最盛之时,坊内掌事的王嬷嬷手下足有一二百艺伎,夜夜在此歌舞笙箫,后来王嬷嬷寿终正寝了,便将此坊传给了手下的花魁娘子龙葵,龙葵接手后却不继王嬷嬷的衣钵,分了些钱币将坊内的艺伎小姑们都遣散了,兀自做起了教琴的馆子,彼时也常有过去的旧客垂青龙葵的琴艺,将府上的仆从婢女遣来学艺好学成回去侍奉主人的,龙葵也不给这些世家贵族面子,只挑其中资质好的才教,后来教坊改琴馆的事渐渐声名远播,也有一些贫苦人家的子弟慕名前来讨教,龙葵却也一视同仁,只要天灵聪慧,与琴有缘,学费便可不拘小节。如今,能在这琴馆里受教的学子,出去了就往往能成一方之大家,故而外头的人对这龙葵姑娘与其琴艺更是好奇了,但龙葵却放出话去:此曲只在阁内有,绝不外出献艺。
但进屋阁里一瞧,却是别有洞天了。
大堂里斑斓媚艳的锦缎装饰一概寻不到影子,齐齐的都替换上淡青色的帘子,一张张琴案依次摆了两排,琴案底下收拾着素锦荷花浮雕纹的蒲团,琴案用上好的木料制成,做工考究,雕花典雅,只是琴案上无琴摆着,大约是学子们上堂时自带来的。两排琴案的上位则有一层一尺高的大台子,上置同样的琴案与蒲团,想来此处便是老师教学之处。教师的琴案上还放置了一个熏琴用的镂空莲纹香炉,炉内正有袅袅青烟升起。
“此处是我教学之所,上边二层是会客的雅室与琴谱收纳的书室,二位公子请上楼。”龙葵的语调依然是冷冷的,但这并不影响旁人对她的好感。
扶瑄与青青沿着阶梯上楼,由龙葵领着在雅室入座。这雅室真是对得住这一个“雅”字。墙上挂着钟繇的书法真迹,样样陈设皆是考究的器物,有几样摆件是扶瑄在宫里都不曾见过的精巧工艺,但这屋子里所有物件,与这葵灵阁一致的素雅皓洁,一尘不染,如同不识人间烟火一般。
龙葵道:“我知当朝的公子们是极嗜酒的,但这酒属教坊之物,我这琴馆只有茶,不知二位公子想饮什么茶,我好给二位去沏。”
自从进屋以来,扶瑄总觉得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此刻算是恍然大悟了,原是这偌大的琴馆内,一个婢女仆从都没有。
“我什么都喝。这等小事,让青青去做吧,他沏茶的手艺了得。”
还未等扶瑄说完,青青便一脸乐盈盈地问道:“龙葵姑娘,后厨在哪儿?”
龙葵仍是冷清地道:“不必麻烦青青公子了,龙葵一人侍奉惯了,这后厨虽小,但琐琐碎碎的物件倒是挺多,恐不好找,还是龙葵自己去罢。”说罢便起身行礼退出门去。
青青到底也是在王府混的仆从,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比寻常人家的孩童强,见龙葵出去了,也跟着蹦蹦跳跳地出去嚷嚷着要帮忙,龙葵见他跟来,也只好应下了,叫他好生走路,小心着点台阶。
少时,龙葵端着茶案袅娜身子回来了,将三盏茶摆在扶瑄面前,青青也笑嘻嘻地提着温水的茶壶炭炉进来一道坐下,看来,他与龙葵已经玩得很熟络了。
“龙葵姑娘为何不留几个婢女在身旁帮忙打点,也好不必事事躬亲如此操劳。”
龙葵淡然道:“操劳不操劳的,倒也习惯了。从前我为艺伎时叫人使唤,知道那些苦,如今不做了,怎好又去使唤旁人。再者,打扫屋院也是种修行,我也欣然受之。”
扶瑄若有所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