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夜,正是乍暖还寒之时。
谈话间,湖心亭上的两人醉意与愁意一样渐饮渐浓,推杯换盏之间,已叫下人换了三壶。
晋人极嗜酒,前有竹林七贤做榜样,于林间饮酒畅谈,风雅至极,为后人称颂效仿。世家贵族之间社交,更是不能少酒。好文之人必饮酒,谢安乃文人墨客出身,酒墨一脉,自然崇尚饮酒,而王导虽为将军武夫,但也不是鲁莽粗糙之人,文墨才华虽不及谢安这个司徒宰相,但也有良好的文学素养。酒对王导来说,不仅是张扬风雅之物,也是将门豪情之彰。
王导年轻时便酒量惊人,八斗不醉,常常是谢安醉倒了,王导照料他,两人交情之深,“刎颈”一词都未必能概括地透。
“老爷,老爷——”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从湖的那头疾呼而来,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两人循声望去,一名仆从七拐八拐一路小跑,沿着九曲水廊朝亭子里赶来。
谢安对着仆从微嗔道:“何事慌张?”
奴仆还未立定便又急匆匆禀道:“老爷,宫里来人……命……命谢、王两位老爷速速入宫商议政事。”
谢王二人闻讯由不得多想,立刻起身朝皇宫赶去,婢女已将二人入朝所着的朱砂乌金官服取来,门外车马也已最快的速度为二人备下,一时间,乌衣巷外稍稍散去的车马又拢络了起来。前时听闻北燕鲜卑部落争斗,此次皇帝急召或许与此事有关。
守着扶瑄打盹的苏之,与吃了药迷迷糊糊昏睡了的扶瑄,也被门外熙熙攘攘之声惊醒。扶瑄问苏之几更天了,苏之答三更了。两人心照不宣,此夜必有大事发生。
谢王二人赶到殿内时,几名位及一品的重要朝臣已聚集在殿内了。太极殿内灯火通明,丝毫不似三更天的光景,俨然一派朝议时的热络景象。行宫外一掌掌车灯由远及近,在宫门前稍作停留后便齐齐地流往一处去,匆忙赶来的朝臣们脑袋上盘绕着一团汗液蒸腾后的雾气,虽是北风天,竟也一个个冒出了汗。
大臣们见朝中权位最高的谢王二人来了,纷纷起身行礼。两人匆匆回礼后,快步走到熟识的左将军李大人身边,左将军李大人前时方从北境边塞回朝。
王导低声问道:“陛下急招,所为何事?”
李大人深锁的眉头此刻终得放松一些,见到了谢王二人便如见到了救星似的,赶紧行礼汇报:“大人,情况不妙啊!鲜卑族慕容部漏夜偷袭占领了我晋边塞城池,对城内晋民烧杀抢掠,现今城内废墟一片,生灵涂炭啊。”
“慕容部素来与我大晋相安无事,只在蒙古高原内逐鹿,为何这次突然来犯?”
“似乎是因一个死了的妃子……”李大人掩声道。
“妃子?”
“听闻是鲜卑族慕容部逼宫后,宫里就赐死一个绝世美人,美人死得也是壮烈。匈奴王早年间已觊觎这美人许久而不可得,如今这美人死了,怎能对慕容部善罢甘休,便一举出兵欲剿灭了这慕容部,慕容部未料到这一赐死竟激怒了兵强马壮的蒙古高原霸主,也是应接不暇,兵马粮草都不足,只好来晋地城池里抢了。”
王导暗自喟叹,这美人何辜,身后竟掀起数国战乱征伐,波及几十万人改变了命运。
“真是岂有此理……”谢安正叹着,一声呼喝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谢王二人转身,南岭王司马锡正大摇大摆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向两人走来。
“谢卿,王卿,别来无恙啊。”
司马锡一身山龙纹刺金大袖宽衫,配以漆纱笼冠,目若矫鹰风姿绰阔,胡髯微霜无风自飘,一派皇家王侯风采。虽逾知天命之年却精神矍铄,叫人不可小觑。
李将军见南岭王过来了,赶紧收声退下。
当今朝中权势,除皇帝外分立两派,世家与王侯。在世家中,无论是从官阶高低还是家族规模,都尊谢王两家为首,王谢世家权倾朝野,名冠五洲,家族绵延辅佐历代晋帝,而王侯这边,南岭王司马锡乃当今晋帝叔父,分封于南岭国,承袭皇室,一呼百应,司马锡手下掌握着不少朝中高管要职。
晋帝司马熠年少登基,忌惮王谢势力日趋强大,对这位叔父颇为倚重,以制衡王谢之势。两派对立斗争由来已久。方才的李将军虽拜王家门下,有大树倚靠,但也不得不忌惮司马锡的势力,对司马锡派的领头人物敬而远之。
“王爷别来无恙。”谢安淡回。
“本王听说,谢家公子遭遇不测?”司马锡语带戏谑,大有看热闹之色。
谢安却不愠不火,道:“有劳王爷挂念,犬子无碍了。”
“谢大司徒还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么些年一点儿没变。”
“多年承蒙王爷关照,不敢怠慢。”
“谢公子此次真是好运。不知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在一旁听着的王导,此时也忍不住了,厉声质问道:“司马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北方战事吃紧,你却在此嘲讽戏谑!”
“岂敢岂敢。”司马锡轻蔑一笑道,“比起谢公子,王大司马还是考虑稍后如何回禀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