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于偏僻寂静无人的小路行驶了大约两刻钟后,便到达东宫。外头日头渐渐隐于夜幕中,车内更是一片昏暗,羿辰双手搭在腹间,借衣袖的遮掩左右揉了揉已经饿扁了的小肚子,心中止不住的咕哝:还真是被南羽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
小厮紧拉缰绳,待马车稳稳停下后他跳下车辕把脚踏放好,才走到一边车厢对着里头低声道:“禀主子,已到东宫!”说完便退至一侧树影中,远远看去,还真不知道那里原来立着一个人。
羿辰听罢率先弯腰而出,看也不看放置着的脚踏便一个倾身跳下车辕,动作很是潇洒自如,琉雪则在一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柳眉蹙的紧紧的,一副看怪物似的神色,不过羿辰并没有注意。他一下车便往马车前开着的宫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低声抱怨道:“莫晔,可有何吃的吗?本皇子都快饿死了!”
“六皇子莫急。”是莫晔一贯冷然的声音。
“怎么不急,我都饿的没力气了……”莫晔任他像小孩子一般抱怨没有搭理。
这边锦华在羿尧与琉雪的帮扶下下来马车,那小厮待众人皆下之后才收拾好东西把马赶往一侧的树影小道中,车厢尾端慢慢隐没于这一方黑暗。
锦华站定后打量了一番周围,这里显然不是东宫大门,像是后门或者偏门一般,宽约一丈,她们所在道路两旁没有花圃草丛,皆是高大广幅的树木,便是身后两丈远的地方看着都有些朦胧不清。红色的宫门上挂了两盏应景的宫灯,宫门下莫晔、韩姑姑、姣芜嵩夏并着几个手执照明灯笼的宫女侯在两侧。
众人待二人走至跟前才无声的行了一礼,羿尧看了看跟来的姣芜与嵩夏,注意到锦华难掩倦怠苍白的脸色,愈发怜惜的转头对着锦华轻声嘱咐道:“你先回扶桑阁用晚膳,若是倦了便歇着,我有些事急着处理,不出一个时辰就回去。”他眼底深处隐约的期待欲显不显,像是想要锦华看到又不想她明白一般。
“事”肯定就是今日在大街上发生的事,想来他已有了思量,不然也用不着“急”字。不过听着他话语里的尊重与纵容心中有些满足与高兴,自古无论夫君在外多久作为妻子必然没有先歇息的道理,便是没问他也承诺了确切时辰回来,他这是把她放在同等位置相待,并没有要求与拘束她如平常世家夫妻一般要对他卑躬屈膝、低眉顺目。
只是……
“好。”只是虽然知道这些,但是心中的那句嘱咐好似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一般,几次欲启唇却只有一个“好”字。她对着他轻笑,心底有些无奈,自己这淡漠性子总算也有了“弊”的一面。
羿尧心底略掠过一丝失望,他“牺牲”今日与她共进晚膳的好时机,却也只换来一个答应,暗暗叹息一声:果然欲速则不达。看着领路的宫女并着韩姑姑几人簇拥着锦华往东宫深处渐渐远去,羿尧瞬间收敛周身方才对着锦华的温融气息,眼神凝在昏暗夜空一点,那里一棵高大的树木枝头上一只鸟儿叽喳叫着,声音寒凉如冰问着一侧的莫晔,“剑炎在何处?”
“在浩渺台。”同样冷然不输羿尧,却独有一股威严气势,不禁让人感觉好似他不是一个“小小”东宫总管,而是一个叱咤沙场的浴血将军。
“羿辰也来。”双手背在身后,说完便率先抬脚往另一侧的树影中走去,莫晔于一侧跟着。而羿辰本来漫不经心的听着众人说话,不想一会儿愣神功夫周围只有他一个,左右张望几番,晚风轻轻拂过,莫名的让他觉得有些阴森,悄悄打了个哆嗦才对着羿尧消失的方向跑去。
“四哥等等我……”
宫门处不知何时出现两个黑衣宫羽军,他们手掌对着上方一挥,掌风带起灯笼摇曳,几个忽闪间便渐渐熄灭,随着宫门渐渐无声关起,这一方寂静的院墙处顿时只闻鸟啼莺鸣。
树影婆娑间,隐约可见路中央一小堆马车车轮带来的小巷中的黄土。
锦华这边,几个宫女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引路照明,韩姑姑与琉雪落后她一步于两侧跟着,姣芜与嵩夏则在最后。天际尚有一点余晖,东宫各处已点燃了几天青石路旁的木柱纱灯,无论走到哪里,周围都是一片觉着暖暖的暖黄色。
一盏茶后,锦华等人已到扶桑阁院门口,韩姑姑对着前头分两边而立的引路宫女打了个手势示意,宫女们会意,俯身行礼后便往一侧小道退走。锦华方走近时便看到扶桑阁内透出与他处不同的光亮,心中甚是疑惑,遂快走几步欲一探究竟。
不过只是隔了一道院门,门内门外却像交错的白天与黑夜。
每条小径旁每隔一丈便有一支一人高的雕花木柱,木柱顶端向径上折弯了一寸,下面勾挂着一个随时能摘取的白色纱灯,里头不知燃了什么竟是白色的光韵;屋檐下也不知何时添了些挂钩,上头紧密挨着挂有一排精致小巧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白纱灯。整个扶桑阁比之白天毫不逊色,通透明亮无比,便是藤萝架与假山都能瞧的一清二楚。
韩姑姑走上前来见锦华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些似明珠一般璀璨却不晃眼的灯笼,嘴角轻轻一笑,眼底怀念悲痛一闪而过,心中暗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太子更懂得“怜香惜玉”一些。
“太子知晓太子妃夜间闲暇喜爱看些书本,平常烛火太过伤眼,夜明珠虽明亮无比却也晃眼,又说扶桑阁万物众多,不说是您,哪怕是起夜的宫女磕着绊着可怎么好?遂问了制烛工匠一些制烛法子,找了上百种草药、香料、花卉、珠宝一一加入蜡中试验,最后才试出一种名贵不易得的透明晶石。把晶石碾成粉末状加入蜡中,待成型后便是中央的灯芯纹路都能瞧的一清二楚,且光亮柔和不晃眼,太子妃就是看上一夜也不会觉着眼睛不适。”
锦华听后轻笑一声,他那性子怎么可能会去“关心”宫女会不会磕着碰着,也不过就是韩姑姑担心她把羿尧“夸赞”的太过厉害引起她心生反感而不得已加上的说辞。只是上百种的用料他皆一一试来,不说过程繁复,单论他的心思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贵,何况那“不易得”却能使蜡变成透明状的晶石,又岂止是不易得,怕是天下间也难寻得多少。
视线移到下方,土地未见松软的扶桑花圃,光滑却嶙峋的假山乱石,锦鲤群游的池塘,飘香的棕木水上亭,郁郁葱葱的竹林,随风摆动的藤萝……这许许多多,她是不是也能猜测这个“家”中凡与她有关,或是她用的的东西都经由他的手,过了他的眼才一一摆入扶桑净园。
大到婚礼规矩小到一草一木,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只为她初入皇宫东宫能不排斥、拘束,能安心舒适。他给她无忧,给她平等,给她尊重,给她二十五年来的深情,甚是给她一个净园,一个家,他没求她的心,却只要她一句话,一句方才她没能对他说出的话,不过一句平常,他付出良多,她,终究保留以至难以启齿!
韩姑姑与身边的琉雪对视一眼,韩姑姑是高兴,琉雪则是疑惑不解,从未在锦华脸上看到过如此时墨瞳含泪、嘴角却带着笑意的模样,便是能与锦华心神彼此默契的她也不知这番神情到底是何意思了!
见一向淡然从容的锦华这样感动,知她必定是听了她的话从而想起什么,于是大着胆子另外一些羿尧不曾告诉过锦华的。
“太子曾说,历来东宫娶太子妃都是红绸高挂,红灯如雨,如今又不是太子成婚,也何要挂那些规矩?”她只把羿尧昔日吩咐她与莫晔的原话说出,多一句便没有,想来锦华也能明白。遂说完便含笑立于锦华身后等着她细想,等着她回味。
锦华听完果然嘴角笑意愈发大了些,他说那些红绸于东宫只是规矩所以不曾挂,但是他却在他们共同的家中给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洞房花烛夜,没有束缚,没有旁人,没有见礼者,只有他和她。而独属于太子与太子妃的洞房花烛夜只在和鸣殿,他这样区分开来,不过是想告诉她,在这里,在没有红绸的东宫,她们只是夫妻。
这话琉雪也听懂了,但她没有任何忧虑,与韩姑姑一样,只有满脸的高兴与欣慰愉悦,比之锦华成亲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仿若两人。
“娘娘进去吧,里头已摆了膳!”见时辰差不多了,韩姑姑才上前一步对着锦华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