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无声,亦或是不想惊扰了这一方悠然。
二人顺着石路走了一会儿,道路两旁除了青葱杂草与高大树木便就是斑驳的墙苑以及爬满藤蔓的长廊屋顶,草丛间还会时不时的跑出一两只不知名的小东西,头顶则是群鸟啼鸣,置身于此,仿佛觉得世间红尘皆远去,独留这一方无忧圣地。
凌乱苍凉中依稀可见当时的亭台楼阁、桂殿兰宫,昔日的繁花胜景如犹在眼前,不过日月更替几朝,却是物也非人也非。
转过一道月洞门,隐约似到了一处后花园,锦华方踏进便被眼前的景色给震住了。
除了锦华与羿尧站着的一条通往尽头御宸妃坟墓的青石路外,长宽各二十几丈的院内全部是一片雪白,那薄如蝉翼的花瓣,那或粉或绿的花蕊,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晶莹、透亮,纯洁的像孩子笑脸,是梨花,满园的梨花。层层叠叠,微风一过,吹落残花,霎时如漫天飞雪,花团锦簇,花深似海,甚是素洁淡雅,风姿绰约,置身其中,心中只有平静悠然,仿佛能忘却红尘所有烦忧一般。
“母妃生前极其钟爱梨花,父皇告诉我,母妃喜欢它的纯它的真。”羿尧见锦华聚精会神的看着满园雪白,不禁轻声告诉她,它们为何而来!深邃的黑眸带着哀痛凝视着路尽头那一方被梨花围绕的黄土,声音清浅犹如天边而来。
“这里每株梨花都是父皇亲手一棵一棵栽种,他说,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丧了爱妻的伤心人,想为爱妻种上她喜爱的东西,也好她能时时看见,不要忘了他。这条青石路是父皇一块一块亲手填的,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后我偷偷瞧见过,他的手上满是血泡,连着几日都拿不了笔。他说,他希望母妃能顺着这条青石路入他梦中,他想告诉母妃不要怨他,他愿意用余生换母妃来生无忧。那堆黄土也是他亲手挖的,亲手把母妃棺木放下,亲手立上墓碑,他说,他也只能在母妃死后为她做这些无用功!”
锦华看着满园雪白,心中有些感叹,这世间,一草一木皆是情,一草一木皆无情,但是谁又能说个清楚明白呢?
元兴帝为了御宸妃与羿尧这个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牵扯了太多的人和事,比如玲珑山庄,比如羿辰,比如皇后,或许还有当时的朝堂。而御宸妃为了伴元兴帝身侧,甘愿舍了一身骄傲也要深陷其中,明明知道过程与结局都不会太过完好,却不悔。她因他早逝,他放下一身尊贵为她种下满园梨花,许下同衾之言,盼着有来世。
书中曾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他们虽没有做到也无法做到生死相许,却一样深情永存。
看着羿尧哀痛的神色,抚慰人的话锦华不会去说,那不过是虚妄,该存在的该发生的依然存在发生,毫无意义。遂伸出右手轻轻与羿尧的左手相扣,黛眉微弯,墨瞳含笑,嘴角轻勾,语气柔柔的,“我们过去看看母妃!”既然来了,顺势喊“母妃”也是理所应当。说完便轻拉着他往前走去,羿尧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嘴角莞尔,任由锦华像拉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般向前走去。
至路尽头,二人并肩站在那一方毫无杂草的黄土堆前,青石碑上刻着红漆描绘的几字。
“吾妻韩云歌之墓
夫墨林立”
看了一会儿,羿尧一撩衣摆双膝跪地,锦华亦同。二人风姿高雅,容颜无双,便是跪着风华亦不减分毫。
“母亲,”这是锦华第一次听见他唤“母亲”二字,御宸妃生下羿尧一年便逝世,因身子虚弱缘故也不曾养育,可如今羿尧语气神态却并无疏离陌生。几次下来,每说到御宸妃时他除了对她逝世的怅然便只有温和暖意,如平常男子对待家中高堂一般。
“儿子近日大婚,娶的是儿子一生挚爱,”说到这里,羿尧侧头情意绵绵的看了神色有些讶然的锦华一眼,才对着墓碑继续说道:“她叫锦华,锦绣一生繁华,是个极好的名字,您必定会喜欢她。她与您一样,淡然、温柔,一样不喜爱皇宫,但是……”锦华从开始听到他说“挚爱”二字的讶然到现下平静的听着他慢慢与御宸妃也就是她如今的母妃、母亲叙说,他顿住时,她想,他或许是想起了元兴帝说过的他与御宸妃之间的种种。
“儿子不会如父皇一般,身处宫中,于您于他彼此两难,也幸得儿子二五前不宜娶妻,而父皇也不欲要求,儿子才能与锦华相见、相识、相知,乃至最后能心灵相通相交。”一番下来,他一直都是一副开颜模样,不知是不是锦华的错觉,总觉得他说完这段话突然有了种了却心事般的释然轻松。原因锦华自然想的到,便是说给御宸妃听得,却又何尝不是说给她听得。
不过她也没有去想太多,毕竟他说的那些于后宫的三宫六院而言她还不至于真的去相信,她日后便是皇后,身份上而言也只有两不为难了,其余的,她也不知会不会有与他心意相通的一天。
想完这些见羿尧不再言语,锦华素手微拢广袖撑与地面,俯身磕了三个头,对着墓碑微笑着恭敬说道:“儿媳锦华给母亲请安!”也随他唤了一声“母亲”。
羿尧见状眉眼笑开,站起身后双手轻扶起锦华,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拉着她的左手往回走去。
“见过母妃,你便只是我的妻子。”他一边拉着她漫步于雪梨花中一边看着前方,温情脉脉的对她说。
心中微动,凝视他在朝阳下线条分明的笑颜不语,是啊,见朝臣、后妃、命妇、姑娘、百姓她都只是太子妃身份,见元兴帝与御宸妃她才只是儿媳,如今该见的都见了,可不就是他的妻了,只是他元羿尧的妻。他的多次强调她只是他的妻子而非太子嫡妃正妻,让她心中也开始正视真正相信他真的只把她当作他的妻。
想到此,即使动容,如今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遂只淡笑不语。
见她神色淡然平静没有应答,羿尧心中暗叹一声,不知让她这颗淡然的心彻底装满他的所有要多久?不过多久他都愿意等,反正如今他们已是夫妻,许多事做来也方便简单许多。
随手摘下一朵枝头开的正好的梨花放开手侧身戴于她一侧的同心髻上,锦华抬起那只被他牵过的手轻抚了抚髻顶梨花,看着他,羿尧勾唇,薄唇轻启,“梨花色白,配你正好!”
轻笑一声放下手,而后与他并肩往来时路走去。他昨日说要见两个人,去两个地方,她猜测一个是御宸妃,只是想不到他们来的地方不是妃陵而是这处“世外桃源”,不过另一个人,另一个地方她想破脑袋也不知是谁、何地?
两人相携而去,徒留这一方至真至纯、漫天飞舞的皎洁花海!
出来院门,剑炎已把马车掉了个头,锦华看着分左右两边而立并面无表情的二人心中一阵怪异,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二人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剑炎脸色神情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模样,她也瞧不出任何,端看琉雪一脸不虞的把头侧到极致就是不看剑炎就知晓了,连她二人出来都未发觉。
“琉雪?”锦华轻唤。
琉雪转过头来见到二人立马收敛神色端正身子福了福身,感觉锦华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不禁把头埋的更低了些。
“走吧。”决定还是不问,剑炎是羿尧的贴身侍卫,日后见得更多,况且这是她自己的私事,她不能多加置喙,免得碍于她的情面把二人弄成了“冤家”,所以还是她自己处理为好。
但若是锦华早知道会有后头那样的结局,如今也就不会这样想了。
锦华与羿尧二人先后上车,剑炎收好脚踏坐于右侧手执缰绳轻轻挥动,琉雪还是那副不虞脸色看着路旁杂乱景色。
“去天巧阁!”车内羿尧淡淡出声。
“是。”冷冷的声音,琉雪也不惧,转头惊讶的看着这个木头终于说了今天半天以来的第一个字,却也只有一个字,想必若是没有羿尧的这句话他能一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一个字,不禁心中暗自嘟囔:果真是个木头。
“天巧阁?”锦华细语,听着倒像是卖玉器的铺子,便不知是不是了,不禁疑惑的看着坐于她右侧的羿尧,等着他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