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珞珞将近一岁时,哑巴才终于把嘴唇缝合起来的孩子抱到了人们面前。虽然缝合处还有一条很明显的细线,但起码像个孩子样了。
傻强最初走失的那几个月,经常会传来他飘忽不定的消息。有人说他曾在东面的一个叫作烟柳庄的地方悠闲路过,还有人说他在北面一百公里外的小河边折取杨树条,还有人传言他在西边县里的森林公园翻找过垃圾桶,还有人说他在南面的相格里到别人家要水喝……这样层出不穷的传闻对于村子里的人们来说只是当作饭后的谈资,是否真的出现过,除了哑巴去看过几次,并没有任何人去求证过。
村子里倒是来过几次寻亲的队伍。但都是寻找年迈痴呆的老人,他们带着老人的黑白照片,向遇见的人描述着老人丢失前所穿的衣服,外貌特征,渴望能听到有人说:“我好像见过”,“哦,前几天是有这么一个老头在这里经过”等等之类的话。可能会有一部分人被来人所说的巨额奖金诱饵而说出似假似真的消息,大部分人还是凭借着良心希望能真的帮助这些丢失了亲人的可怜人。
真是奇怪,那几年走失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老人。他们像是在智力减退后受到了某种呼唤,一定要义无反顾地走出红砖赤瓦的家门,回归向另一个可能他们向往的故地。
电视里也经常播出这类寻亲节目,要么是老人在年纪大了,懊悔于年轻时受困苦逼迫而把自己的孩子遗弃,甚至卖给别人。要么就是孩子大了,孝心在良心的谴责下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希望能找回丢失的父亲。
守平在外干建筑工的空闲期间很喜欢看这样的节目,十五岁丧失双亲的他,如今又远离子女双全的家,难免会有共鸣,以至于好几次蹲到电视机钱的凳子下,掩面哭泣。
这样一个流行寻找的年代,曾经对家乡不离不弃的农民们为了生计却都漂泊在外。
一四年的春节,漂泊累了的守财携着妻子和孙子回到了家乡。
永新开着他新买的汽车去接父亲,终于在火车站站口出来的人群将要散尽的时候,看到了母亲搀扶着咳嗽地很厉害的父亲。这个脸色蜡黄,呼吸虚弱的男人把花白的头发靠在汽车的后座上,随着永新缓慢的行驶睡着了。永新似乎在冥冥之中意识到,父亲的大限快要到了。
长久无人居住的房子就如火炉长期没有生火,容易生锈损毁,老得很快。当你想再次住进去时,那潮湿的火炉是很难再次升起火焰的。
守财家的房子太旧了,院子里的猪圈早已坍塌,即使是圈里厚厚的猪粪也已被蚊虫的幼卵吞噬完全。凤琴曾经亲手种下的柿子树也已几年没有结果,除了还有稀疏的蜡质宽叶挂在上面之外,就如死去了一般。屋里的大梁终于承受不了孤立无援的重量,在一个雨夜落了下来,砸在床边的木衣柜上,掀起纷繁的灰尘。写满字迹的墙壁,门上的木漆在不胜潮气的摧残后凋落地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在断定了这里无法居住后,永新让嬉春帮着母亲回到他们以前居住的家里,把桌子上,地面上的尘埃打扫一遍,墙上的蜘蛛网和窗台上掉落的昆虫的干尸清理干净,晒上棉被和床垫。夜晚永新和妻子回到南桥那边的麦厂旁的小屋居住,守财一家人则在这个似新非旧的屋子里住下了。
直到他躺在床上,更准确的说在看到家乡天空下整齐排列的细密的树梢时,他惶恐不安的心就已经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