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零三年以来,几乎每当留兰香将要开花的季节,都会下起连续半个月的大雨,导致留兰香的油量上不去,甚至纯度下降。随着纯度的下降,油价自然而然也就从一开始的一百多元一斤降到七十八十甚至五十元一斤。可是,人们对于种植,熬取留兰香的工作量反而越来越重。
当时已经出现针对留兰香内杂草的农药,每家每户不管男人和女人都要背起装满药水的喷雾器每隔一个星期就要到田间喷洒一次。炎热的夏天里,强烈的阳光在药水的雾气中折射出美妙的彩虹,这些方形的喷雾器让永明总会想起非典那年教室里满是刺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可是,药水打过之后,那些和留兰香同属被子门唇形科的杂草还是任性生长。这种杂草如果在熬取留兰香精油时没有除去,就会导致精油发蓝,影响质量。所以人们看似找到了解决杂草的金钥匙,其实工作量反而更加沉重。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吧,农民有时候也会走进逻辑的死胡同。
另外一种发明确实给了人们前所未见的福音,化肥出现了。白色的磷肥,灰色的氮肥以及包含着各种元素的七彩肥取代了人们从家门前的粪坑里一次次出农家肥的烦恼。打开蛇皮口袋,拿出排列紧密犹如青蛙幼卵的圆形颗粒,只需手腕一抖,白色的颗粒就犹如漫天的繁星从夜空坠落。每当留兰香发芽还有正值开花的时机,男人和女人们就一只手挎着洗脸盆,一只手向外播撒各种化肥,坚硬的颗粒哗啦啦地打在叶子上,然后在泥土中融化消失,正如雪花的凋零一般。刚开始时兴化肥时,很多人并不相信它们比粪坑里发酵后的屎尿管用。但当施过化肥的留兰香花朵盛放的比以往更加茂盛时,他们折服了。村子里的粪坑逐渐失去作用并被泥土填平,甚至挖掘粪便的叉子也逐渐销声匿迹。
春末夏初一个静谧的夜晚,守平拿着电灯前往村庄北面的狭窄小路寻找丢失的钥匙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声势浩荡的在北方天空坠落。因为害怕,四十多岁的守平竟然像一个孩子那样哭了。只见满天繁星像是冬天的桐子簌簌往地面飞去,在耀眼的白光中消失在地平线上。几十亿颗流星将北方的天空染成白昼的样子,浓重的灰尘也可能是塞满胸腔的恐惧让他窒息地喘不过来气。其实这样恢弘的场面,全村人都看到了,他们惊叹着,驻足仰望着,有那么一两个小时忘记了黑夜。这场足足有五百一十二分钟的流星雨,即使在多年以后,这些已经垂垂老矣的目睹者还在不厌其烦地向他们的子孙讲述,表达着内心从没有停息的震撼。
在秋天的最后一场留兰香大战结束后,收购精油的商贩又来了。
这次来的是几个三十岁左右衣着朴素,操着外地口音的年轻人。他们开着带有驾驶舱的大型货卡,后面装着几只空桶。村子里的人不喜欢这几个面无表情,缄默寡言的家伙,尤其是在他们说过价格后不再还价的高傲惹得所有人侧目而视。守财忍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他们黄总去哪里了。他们以惊人的相同口吻说道:“黄总死了!”
这句话引得人们不禁唏嘘,回想起这几年黄总的身体变化来。黄总的真名在他散发给村子里的名片上有写,叫作黄爱得。他身上最明显的变化则是来自身体一年比一年的肥胖,据他说:喝凉水都会长肉。
他第一年来时,一米八的身高也不过一百七十多斤,可第二年时就长到了二百斤,此后逐年增长。直到去年来时,他身边已经换了七个女人,最后这个叫作喜儿的丹凤眼,吊梢眉的年轻女人搀扶着他十分艰难地坐在守财门前叶子正在凋零的洋槐树下的石凳上。他喘着粗气,感叹着精油在市场上的不景气,卖不上价钱。正当人们惊慌时,他像一直跟着他的会计摆摆手,说道:“哎,还是给我这些老伙计以前的价钱吧……都不容易!”说完,他有气无力的靠在女人大腿上,眼睛无神地望着一桶又一桶的精油被抬上地磅。
守财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他的热心肠使得他对于黄总这个多年的老哥们产生了一种亲人的感情。于是,他还是说出了埋藏着心底的顾虑:“黄总,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如果需要钱,今年的账你先拿着用。”
“叔,我这是要死的病啊,下一年能不能见到您还说不定呢。”黄总蜡黄的脸上浅浅地笑着,并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守财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