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迎来了自五八年之后最可怕的一次旱灾。
这次的旱灾整整持续了两年之久,神奇的是村子里并没有因这场灾难死一个人。
是在永定移棺后的那年冬天开始,人们感觉出了老天爷的不对劲。
小麦青青,等待着雨雪的覆盖。农民们白天望着发黄的天空,夜晚守着冰冷的月亮。左等右等,空气把黄色的脸揉出一层又一层的干皮。天干地裂,小麦逐渐枯黄和冻伤,人们恐慌了。
既然天上不下雨,那就赤起脚来浇水吧。深井里抽不出水,拖拉机带动的水泵只是无奈地干响着,就像是村里的哑巴竭尽全力想说话,结果只是从满是胡茬的嘴巴里吐出几个简单的咿咿呀呀。村子四周的水沟结着厚冰,累月经寒,难以破冰,水出不来。于是在村子里你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大到六十岁老太太,小到三岁小孩,每个人都在深沟里的冰面上凿冰,捡冰块。冰块在阳光下晶莹透彻,五彩缤纷,或者如琥珀般冰块里结着枯枝败叶,狼狈不堪中也增加了几分艺术气息。不管怎样,谁会有闲工夫讲究难看与否?他们的审美只限于只要是冰块,可以化成水的冰块就行。
每个人的手指和脸庞尽管都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甚至皲裂,但勤劳善良如他们只是捡着冰块傻笑。太阳是红黄油墨浓妆后的天空中惨淡的一抹,装饰品一样低低悬在触手可及的空中,如惊鸿轻轻的一瞥。冰块被拉到麦地中,等待太阳的垂怜以便融化,冰块却在干涸的土地上生了根,牢牢的冻在了一起。没有温度的买卖,强如冰块是不愿屈服的。
家里面还有少量储存的水,主要是用来烧饭,至于洗澡什么的简直成了难以置信的奢侈。永新家有一间洗澡室,当然也是村子里唯一一间专门用来洗澡的浴室,乳白色的浴池岿然不动地躺在浴室中央。之所以浴室在这所村子里很难行得通,一方面是那时候的人们对于卫生健康的认识还停留在洗脸的层面;二是人们没有多余的钱用来享受;三是因为村子里没有冬天洗澡的习惯,太冷了。
做饭也好,哪怕喝刷锅水也好,冰块在锅中是可以被枯枝败叶的烟火消融,但小麦几乎全军覆没在这一年的冬天里,一片死寂。春天来了,太阳从冬眠中醒来,焕发了容光,深沟里残存的冰块化作潺潺溪流,催发着万物生长,唤醒沉睡的昆虫走兽。人们慌慌张张的拿着锅碗瓢盆到水沟里取水浇灌土地,男人们女人们用肩膀挑着扁担走钢丝般在水沟与麦田之间来来回回。濒临死亡的麦苗枯黄惨败,终于在突如其来的水的溺爱中幸福死去。收成没有了,上一年的粮食也将断绝。
这是一九九八年的春天,旱灾走入了人们的恐慌之中。
柳树依然不紧不慢地抽着绿叶,长出嫩黄地花,路边的野草顽强地冲破黄土层层地表,冒着乐不思蜀的傻气向过往人群打招呼。人们期待着雨天的到来。
祸不单行,炎热的夏天接踵而至,炙烤着枯萎的大地。人们已经开始了癫狂状态,到处寻找着能吃的一切食物。首当其冲,柳树被扒了皮,露出光滑的木质层,细嫩的树叶自然早已经被吃净。不仅柳树被吃光,杨树,槐树甚至最苦涩的楝子树也没有幸免于难。路边的野草被掘出根部,松软的土层在风中变作黄沙,飘荡在屋顶之上,散落进窗棂内,布满人们干瘪的老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