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义光充分明白父亲的用意。
让手腕灵活,又站得稳大局的德川家康到奥羽坐镇,代替幕府镇场子,确实可能会有很好的效果。
其他人无论是平手家直臣还是外样大名,似乎都找不出更佳人选。
空出八十万石领地,倒是简单。
奥羽地区的检地本来就进行得十分粗糙,水分极大,到处挤一挤不愁挖不出来,更何况现在如此广泛的一揆,很多外样的表现不怎么样,改易都不用找理由。
但是,问题在于,平手义光找不到开口的恰当时机。
最近几年一共进行过好几次“国替”了,之前每一次都有充分的理由。
京极高吉从北近江到丹波并不引人注意,这家伙除了有个门第之外,便只剩下生出个漂亮女儿的运气了,完全没有任何掌握国政的实力。靠裙带关系“复兴门楣”的花架子,往哪放都是无所谓。
接着上杉景胜让出了越后,本来打算派去下总结果变成相模,不仅搬了家知行也大幅减少,那是因为他在“御馆之乱”当中处于困境,没有谈条件的余地,后来又有家臣公开出言不逊。
大友义统到上野,同样是受到了惩戒,离乡加上减封,源于他老爹太不靠谱,一门心思信仰切支丹还不忘四处勾引人妻,给“九州征伐”带来了大量负面影响。留下一份家业,便已是格外开恩。
长宗我部元亲从穷苦闭塞的四国迁居相对富饶的丰前、丰后,领地还从四十七万石变成七十万石,差不多是增加到一倍半,显然是为了酬谢他多年来对平手家事业持续的鼎力支持。
武田胜赖卷入了飞驒国江马辉盛的蠢事,虽然本身并无责任,为了避嫌还是转封了,肥后加肥前南半部分九十多万石,数量上几乎没变,经济条件则大有好转,考虑到乔迁成本算是平调。
以上这一系列行为,都可以说是“事出有因,问心无愧”。
但是德川呢,现在实际领地有三河、远江、尾张下四郡,自称共七十七万石。如果转封奥羽偏鄙地区的八十万石,那只会被认为是恶意吧。
今日岂有理由苛待德川家康?
此人并不像长宗我部元亲那么“识时务”,一直摆出“尊重幕府”的态度,直到足利义昭潜逃琉球,朝廷任命平手汎秀为新任征夷大将军,他才肯真正称臣。
但是除了口头上的名分问题之外,就没有丝毫可指摘之处。
而且,这种行为传出去会被大众舆论认为是“恪守武家义理”,不仅不应该惩罚,相反应该表彰才是。
平手义光靠自己的耳目就知道:长宗我部元亲受封南伊予、西赞岐等处领地时,很多人暗地谩骂讥讽,说是“一直舔着靴子的狗终于吃到骨头”;而德川家康得到从织田信忠那里剥夺的尾张下四郡时,却普遍听到“三河守的为人配得上这份恩赏”的评价。
舆论之区别可见一斑。
仅以列国之间的声誉而论,这么多外样大名里,恐怕唯有新近受封山阴十万石的山中幸盛可居于德川家康之上,其他的都不能比。
倘若连德川家康都受到冷遇,其他诸侯会怎么想?
老爹汎秀或许有足够的资历,去强行压制天下的不满,但是义光觉得自己的威望还比较有限,不可肆意浪费。
甚至有一丝埋怨的念头泛了起来——
哪能这么坑儿子呢?
这么拉仇恨的事情您老人家自己上还成,我是不敢的。
难道这是对我的考验不成?
但考验的究竟是啥?
太难懂了。
竹中老师过世了,虎哉师傅在京都忙,手下的弟兄们都太年轻就算是神童也不可能看明白。要不问问身边的辅臣小西行长?但内心总觉得此人不可完全依仗……
诸般心思,左思右想,犹豫良久,刚满二十岁的平手义光终于下定决心,汗流浃背颤抖地拿起笔,生平第一次对父亲的命令提出了反驳。
他竭力想把言辞搞得隐晦一些。
不过既然意图是要唱反调,总是隐晦不到哪里去的。
吩咐了最亲信的家臣将信函送出去,平手义光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结果——
十余日后,汎秀的回信却是:“诚如吾儿所言,是我一时不虑。河田新九郎病危已至弥留,丧事之前我不拟离开近畿,转封德川之事请自行斟酌。”
义光这才松了口气。
他与河田长亲不算特别熟,但知道这名家臣多年来的地位。既然是此人病危,父亲一时失察也是很正常的。
类比一下假如是井伊秀直、加藤嘉明、平野长泰不在……想象不出来,二十岁的人实在想象不了死亡的场面。
总之,知道其中并无什么特殊内情之后,平手义光主动唤来了德川家康并试探性地提问说:“有人推举阁下,想让您转封奥羽,以镇压附近的不法之徒。不知对此有何看法呢?”
德川家康不假思索应道:“任凭幕府驱策便是,中纳言大人若有所需,就请下令。”
闻言平手义光愣了一愣,又指着地图笑道:“不知您希望拿到那一块地盘作为新领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