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一个男的说这种话,你就不觉得矫情吗,嗯?”威廉又接着反问。
法鲁尔没有回答,反倒又一个问题:“你觉得人到底该怎么做出选择呢?是走早已确定好的路,还是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富有哲学性的话题恕我不能回答……但如果你想问,是选择与自己订婚的女孩,还是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孩,那我说不定还能帮你解答。”威廉瞥了他一眼,挑衅道。
“我可没你那么浪荡,你出去那两年,怕是招惹了不少女人吧?”
“那不也是跟你学的?再说了,我办事是有底线的,可没你想得那么不堪!”
“不过说真的,”出乎意料的,法鲁尔没有继续这样和他扯下去,“如果现在在你面前摆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家族给你安排好的女子……你的家族对你很不好,你不喜欢它,但他们告诉你这是你最佳的选择。而你也知道如果娶了她,你的人生……”
“会怎样?”
“一步登天。”
威廉的眼皮跳了一下,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一直陪伴着你,你对她谈不上喜欢,但也绝不讨厌……如果你选择了她,一切都会维持原状,但同样的,你会失去很多。”
“那我选第二个吧,”威廉很快做出了选择,“任何东西,只要它曾经属于我,我就不会随便抛弃它……更何况她一直陪伴着我,我为什么要换人呢?打个比方,如果现在有个人跑过来对你说:‘嘿,法鲁尔,我不小心弄死了你那只养了快十年的小金丝雀,既然大错酿成那就顺便做汤吧……不过别担心,我给你准备了许多小动物赔给你,里面品种众多,能上天能下海,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上古神兽呢!包你满意!’,你会怎么样?”
“那我肯定不会放过他,而且……我养的也不是金丝雀。”
“你瞧!你这不是想得很明白吗?”威廉没有管他的后半句话,只是拍了拍法鲁尔的肩膀,“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个建议罢了,真正去选择的,还是你自己。”
“我知道,”法鲁尔点了点头,然后又仰面喝了一口酒,再度说话时带着一些酒气,“不过事实上我早就没有选择,他们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
“……”对此,威廉无言,他只是斜睥了一眼法鲁尔那迷茫的表情,随后又不留痕迹地避开。
“谈谈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又怎么扯到我了?”威廉有些措手不及,逃避似地看着天空。
“我的计划嘛……大概就是过几天找个任务完成,赚够学分,毕业后就加入克拉迪斯,然后在与戈斯特斗争的最前线上拼死拼活……如果几十年后我还有幸活着的话,那就退休去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余生。没办法,我的人生大概就只能这么规划。”
“别傻了好么?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活着,下一任森特学院校长就是你了,”法鲁尔笑了一声,“你也会成为大陆的传奇人物,事迹被无数人传颂——伟大的威廉杰斯坦,与戈斯特奋战到死的孤胆英雄!”他举起双手,用演说般的语气讲道,“也有可能是被学院在广场立一个雕像,下面还刻着‘为人民服务’……反正无论如何你这辈子注定到死都要和克拉迪斯联系在一起,怎么逃都逃不掉。”
“听起来不错啊!”威廉甩出一颗石子,击打在水面上,“只可惜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为什么?”
“因为你不懂那种感觉,学院对待我的方式和其他学生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只是看着风光,然而二十年来,我人生的每一步都被人规划着。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像个提线木偶,是苦是痛都对其他人没有任何意义。”他冷笑着,随即又向湖面甩出一颗石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当初的我,只能每刻不停地修炼,直到深夜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告诉我,这样的人生你会喜欢吗?”
借着酒劲,威廉说了很多,这些话他从未跟别人谈起,二十年来一直都压抑在心底。他低着头,说完这些话后又开始沉默不语。
“你恨学院吗?”许久后法鲁尔才说。
“不恨,”威廉饮了一口清酒,“我自打有记忆那天起就在学院了,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可以说我的一切都是学院给的,我没有任何资格恨它。”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只是在不停地喝酒。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看重加麦利德吗?”这时,法鲁尔突然发问。
加麦利德?
这个名字又再度闯进威廉的脑海,让他酒醒了不少,也唤醒了很多尘封的记忆。这两年来,威廉主动地选择忘记了很多东西,或高兴或悲伤,但那一天的事他永远忘不了——加麦利德、弗伦、娜莎、安德森、罗斯、菲儿……这几个人的名字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中:因为愧疚,更因为他的无能。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许下诺言,但却没能做到。
“因为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点,”见威廉没有反应,法鲁尔便自顾自说了,“因为那时候的他,和我在家族时一样,自卑、软弱、做什么事都没有勇气……简单来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我看不下去,就打算帮一下他。”
威廉愣了一下:废物?这样的词真的可以用来修饰法鲁尔吗?这是在开玩笑吧?可法鲁尔现在的表情分明很肃穆,看上去并不是在说谎。
如果说这是真的,那么以法鲁尔这种在森特学院里都算得上超顶尖水准的天赋,在他的家族里竟然还摆不上台面?这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他的家族,到底会是什么来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要问,有些事,对你我来说都太遥远。”法鲁尔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悲哀地说。
“嗯。”威廉勉强应了一声,然后终于还是支持不住,仰面倒下了——被流放的那两年里威廉几乎没什么机会喝酒,今天猛地喝那么多,一下子果然撑不住。
“喂!你怎么了?这么快就醉了?”法鲁尔也有些醉醺醺地说,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打算把他扛起来,但几次尝试无果后,他选择了放弃。
“算了!你就先在这躺着吧……估计那女孩也会来找你的,我就不碍事了。”
他一步接一步地摇晃,显然醉得不轻。但忽然他又转过了身,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我也很看重你啊,知道我们的共同点是什么吗?”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接着说,“因为我和你一样,都只是一枚弃子。不同的是,我是家族的弃子……而你,是这个世界的弃子!”
“虽然我确实看不懂你的真实身份,但我知道正是你这种人,才更应该继续坚持下去啊!坚持到某一天你可以真正掌握住自己命运的时候,这个将你视为棋子的世界……注定只有颤抖!”他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背影渐渐变得模糊。
威廉忽的睁开双眼,他凝视着那慢慢远去的身影,最后一丝意识似残烛般摇曳。
但他的目光,也愈加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