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波早已经到了,可没想到见到的是电梯里冲出来的一对冤家,杨丽还双眼含泪。
胡洪波给华夏兴使眼色,希望华夏兴跟上,在有他在场的场合里缓解矛盾,但见华夏兴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只有出手,抓华夏兴进了杨丽的香闺。
胡洪波有的是办法,他反客为主拉杨丽坐下,递给一叠照片,笑道:“你看看阿兴这糙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机场接回来的是亚非拉人民呢。”
照片是华夏兴第一次回来时候照的,相片中的胡洪波和华夏兴一黑一白,反差鲜明。
原是胡洪波前阵子忙碌,直到最近才想起,将照片洗印出来。
杨丽也是话中有话,“我三哥也是留学生呢,都没变成这样。”
华夏兴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不愿承认错误,连口头认错也不愿意,“我确实回国后与整个社会有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我相信一定不是留学的原因,洪波你应该清楚,我性格一向很较真的。”
“对,你学校时候较真但大度,大家都很喜欢你。你还率全班高大男生为一位懦弱女生找一帮在学校附近出没的小流氓打架。虽然受记过处分,大家还是选你做班长……”
“好汉不提当年勇。回国后我最大感受是,这儿的竞争真低级,不仅是手段低级,最大问题是大家潜意识中也都以为这样子是理所当然。或许有些人心里不那么认为,可是他如果不随大流,就会被无序竞争淹没。我现在每走出一步,就要想一想,一脚下去会不会是陷阱。”
“这应该不是回国才会遇到的问题,走出校门的每个学子都会面临这样的角色转换,几乎是觉得世界观人生观完全变了,可是头破血流几年后,也基本上成社会人了。阿兴,你是迟了几年进入社会,因为你家境太好人生太顺。杨小姐你说呢。”
“我前两天才跟大哥说过竞争太低级。”杨丽脱口而出,但随即改口,“可既然身在其中,只有适应规则。”
“我如果选择死不悔改,我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很艰难?”华夏兴依然很直接地问杨丽。
胡洪波在一边儿打圆场,“阿兴,跟杨小姐说话,口气婉转点儿。”
“杨小姐应该看得出我对朋友平等尊重的立场。杨小姐也未必希望别人当她小姑娘。”
杨丽愣了会儿,摇头,“你真傻。我那么多出国留学的同学,他们更学会的是在中外文化中左右逢源,在华夏打外国派,在外国打华夏牌,就没见你这种给你牌都不要打的。谁也不可能回答你,只有你自己慢慢体会。”
“你是我回国后说国内竞争很低级的第一人。谢谢,杨小姐,我有同伴,我不寂寞。”
杨丽依然是愣了一下,可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对”。
胡洪波在一边儿扭头偷笑了,这小子不傻嘛。
一会儿其他几个牌友来了,华夏兴看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杨丽亲自送到门口,倚门道:“我想,人还是应该坚持高贵的人品。”
说完,她一笑关门。这下轮到华夏兴发呆了。
屋子里,胡洪波就一个比较复杂紧急的订单,问杨丽可不可以在市一机帮开个后门,挤进本月生产计划。
杨丽非常爽快地答应。
杨丽一直非常好奇华夏兴高中时率众打的那一架,抓住胡洪波问了个仔细。
胡洪波没想到杨四小姐的风向就这么轻易地转向了,心里有点儿失落。
反正无伤大雅,他告诉杨丽,华夏兴高中时候公然有女友,老师都不管,只要华夏兴替他们抱回数学竞赛的奖杯就行。
但是奇怪,出国后回来,反而少了点过去让女孩子尖叫的风流。
杨丽却想,不,不,这样才够男人。只有小男孩才致力于勾引女孩子的尖叫。
于是华夏兴第二天一早出现在市一机分厂车间的时候,见到杨丽一身休闲打扮,早已在车间守候。
华夏兴只是挥手打个招呼,就严谨认真地投入到忙碌的现场质量监控工作中。
即使分厂完全是RB人一手招聘管理起来的企业,但是华夏兴很快就发现无数细节但是在他眼里却是非常原则的问题。
他找现场生产管理反映问题,懂技术的生产管理就与他争辩工人们这么做对质量没什么大影响,他们都有经验,要华夏兴不要太死板。
华夏兴也有技术,他以一手数据告诉生产管理可能产生的后果,以及产生后果的几率,他没想到生产管理却说,这种几率在允许范围之内。
华夏兴不屈不挠,硬是拉着生产管理计算后果将对成本的影响,要求生产管理非改过不可。
生产管理原想不理他,可是杨富贵也来了,杨富贵一看见后果会影响成本,立刻大声呵斥着要求改进。
于是华夏兴纠缠了一上午的问题就在杨富贵三言两语中解决了。
华夏兴心里好生无力,叹息人们好好地讲理却不从善如流,却乖乖屈服于强权。
可是杨富贵不可能天天盯着,等杨富贵一走,有人又偷偷儿地恢复错误,只为追求几分钟的加速。
现场生产管理怕被杨富贵问责,偶尔也管几下,以示他们的存在,只有华夏兴跟扑火队员一样,到处巡视,可是按下这个翘起那个,有些人是故意偷懒;而有些人虽然主观上不想偷懒,可是心里没有“态度一贯”这跟弦,没人盯着就慢慢慢慢麻痹了,出次品了;更有一些人则是不将华夏兴这个外来人员放在眼里,华夏兴走过去指正,他们冷冷地我行我素,当华夏兴的话是耳边风,有些听烦还跟华夏兴吵架。
华夏兴几乎筋疲力尽,一天下来,晚饭时候口干舌燥,可是他不敢回家,怕夜班的人没他盯着更是乱来。
他很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没有将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做完美的自觉,为什么这些人对自己的工作没有良好的责任感。
晚上,杨富贵吃了应酬,略带醉意过来巡视。
他来了后,那些管理人员自然是前呼后拥地伺候。
但是杨富贵精明,即使周围机声嘈杂,他依然听出华夏兴喉咙的沙哑,看出华夏兴满脸挂满的疲惫。
这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精力,杨富贵相信这里面一定出了问题。
杨富贵一点儿都不客气地问华夏兴今天什么感想,有什么需要改进。
华夏兴看看杨富贵身后这些刚刚与他搞过对抗,牛皮糖一样不愿精益求精的人们,他现在总算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但是他没有犹豫,质量面前他没有同情。
“废品率超过预期,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做得更好。不过根据合同,我只跟贵公司要成品。但是我很担心,现在的半成品的质量会影响后期工序的加工质量。”
“哦,有些什么问题?你今天一整天就在车间里呆在监管加工?”
“是的,虽然废品率与我无关,可是我希望得到精度和质量更符合要求的产品。问题有……”
华夏兴不客气地列出一二三四的问题,眼看着杨富贵周围的管理人员脸上变色。
杨富贵听完,就一声“他妈的”,轰轰烈烈地骂开了。
管理人员们都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是杨富贵骂他们,他们却看向华夏兴。
华夏兴都感觉自己快给这些人的眼刀子千刀万剐。
华夏兴依然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没有他所追求的自尊,不愿好好做事而宁愿挨骂。
他从杨富贵的骂里听出,这些人的收入在本地不算差,那么,这些人为什么。
华夏兴百思不得其解。
杨富贵骂完,扔下一句“我两个小时后再来”,拉华夏兴出去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