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找到一块稍微干燥些的空地。确认过头顶的树枝上没有悬着椰子榴莲之类的果实以及其他危险之后,我决定在此驻扎一晚。
我费了好大劲用干草和木条把火生了起来,起身打算弄点食物。树林可能会有能吃的瓜果根茎之类的东西,但是我不打算去招惹多余的危险:就算找到瓜果、根茎之类的玩意,在这世界里是否可食用,对此我并不确定;再说,翻扒食物的过程中惹上像老山羊那样的奇怪家伙,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想来想去,我决定去河里碰碰运气。再不济,想办法搞条鱼总不是问题。
就在各种各样的鱼遨游在我幻想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刀子,连削尖树枝捆一把鱼叉出来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把鱼开膛破肚。我只好拄着拐杖,硬着头皮趟进河流的浅滩中。浅滩里的鱼不算多,块头也算不上大,但眼见的鱼都非常地机灵,幽灵般地在水下的石缝和阴翳间穿梭。
当我费了好大功夫,又是抓又是挠外加棍子打,终于让一条胖鲤鱼翻起白肚的时候,我才发现深红的夕阳已经把万物的影子拉向了好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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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吃饱喝足、吐出最后一根鱼骨头之后,夜幕早已紧紧地笼罩在了大地之上。除了肉质粗糙、骨头坚硬的不足之外,这条鱼没有什么可诟病的地方。至少它让我的肚子稍微鼓起来了一些,并且还没出现什么不良的反应。很快,夜晚的宁静重新唤回了我的思绪,甚至还有一丝哀愁。
明亮的繁星均匀地散落在夜空的每个角落,静静地安放着,就像一个个独来独往的心灵,疲倦地驻足在无尽的旅途上。或许站在它们的角度看,此刻坐在火堆边上的我,也不过是这样一颗星星,是它们当中毫不起眼的一员。河水哗啦啦地埋头前行,不知疲惫;但河上的晚风却像路过的有心人,旋转停留、起伏跳跃,就像在故意窥探我的心声。身后不远处的树林在絮絮低语。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过往的日子,想起了当流浪猫时的冒险生活。
那时候的生活并没有比眼前的处境好多少,但至少不会面临什么艰难的抉择。肚子饿的时候,先去经常出现猫粮的地方看看;如果不幸一无所获,那就去刷着绿色油漆的垃圾车那里看一下。然后摇摇尾巴吹吹风,好好睡上几觉,一天就过去了。猫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按我的观察,人类像石匠一样雕琢着自己的生活,每一锤子都是艰难的选择,既敲下痛苦,也敲下快乐,最后剩下个什么玩意儿,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作为一只猫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东西需要认真选择的话,我想了想,好像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如果在垃圾车停放的地方碰到踏雪还有他手下的恶棍,我到底是战斗还是逃跑;另一个是,树上的麻雀和蹲在楼上阳台的白猫,我到底该看哪一个。那只叫梦露的白猫,长得真美。
但我很清楚,我不应该给自己的记忆赋予太多美好的想象,这么做只是徒增哀愁而已,无补于事。要知道,对于一只流浪猫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岁月静好。越是自由散漫、毫无规则的生活,背负的痛苦也就越多。那些因为回忆而发出哀叹的家伙,只是随手拾起脑海中那些闪闪发亮的记忆碎片,然后东拼西凑成自己眼前想要的样子。对于不起眼的幸福与哀痛,统统视而不见。因此,就算重新给我选择的机会,让我决定是否要回到原来的世界,我未必会选择回去,但我对眼前的旅途也没有太多美好的期待。总之,当生活显现出它本来的面目时,惯于为记忆哀叹的人总会在现实遭受莫名其妙的挫败,继续制造着更多需要为之哀叹的记忆。我不能这么做。
我背靠着火堆,裹紧破披风躺了下来。面对着无法窥知的将来,我不知应该将怎样的情绪带入梦境。老山羊说我是“希望”,还要我去“拯救”什么东西,我不懂这些词语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我不认为真的有什么东西等着我去拯救。用施舍的姿态给人安上一串空名,然后装作理所当然的样子从他身上夺走更多,只有那些整天盘算着不劳而获的家伙才这么干。作为一只阅历沧桑的老猫,我打死不上这种当。
火堆在我身后啪啪作响。那晚,我梦见了那只叫梦露的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