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河边垂郁婆娑的杨柳,伊洛一带熏人坠雾的暖风,万里疆域辐辏云集的行人,千座佛塔连绵回荡的晨钟。缙绅达人会坐酣饮,都邑士女驾车嬉游,遍地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遥望赫赫洛阳城,去时是花草嫩芽方生的早春,归来是树木丰茂的盛景,令那群奔波而回的游子们心旷神怡。
群花争发,柳絮满路。当时洛阳的天气,常是暖阳夹杂着细雨,变幻之多好似它的街市之多,交融之杂正如它的包容万象。经露的湿草盘结于泥地中,随着游人联翩马蹄的纷次踏过,被踩为一团团烂绿。韧性极强的野草虽然常被践踏如此,可在这般泥淖同沉的处境里,依然顽强焕发出勃勃生机,并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要是在这和风布畅、百卉敷芬之时,穿着新裁剪成的春衣,慵懒得侧着皮帽信马由缰,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身在羽林队列之中,阳祯慢悠悠得负手步行,沐浴在春光下很是舒服。感叹之余他顿生好奇,也不知道那侧帽风流的独孤郎,现在在何处驰马狩猎,有没有生出他那些名震千古的女儿们。
“观队正的神色,心中正春意荡漾啊!”王渊嘿嘿一笑,如同掐指算出来似得精准。
“春日寒消,故觉舒畅嘛。”被猜中了心事,阳祯登时吓了一跳,赶忙掩饰道。
“依我之见,什么春游秋游夏日还是游,都压根没有趣味可言!要真的说起来,我觉得东门外孝义里的‘吴人坊小市’,才是最值得去走一遭的去处!队正呐,出行前你就曾经答允过,现在好不容易得胜回来,岂能不庆祝庆祝!”无聊小事,卫仪才懒得去细想,反是揉着鼻子垂涎提议。
“有理有理!”凑在跟前的几个伙长们,纷纷笑着起哄道。
“都是羊将军厚爱,苟幢将推让,否则安能如此侥幸胜出呢?再说这一路来走走停停,回来的时间几乎三倍于去时,也休息放松得够多了。我看就各回各家,不必那么折腾了吧?”面对这群饕餮,阳祯才不敢随便答允,生怕一眨眼就得被吃去半年的军俸。他倒是彻东彻西,说得有理有据。
“队正呐!”此辈如何肯依,啰七八嗦得呱噪起来,对此决不罢休。
原来上次捉拿刘宣的竞赛,终于是以赵青雀幢的胜利而告终,毕竟他们曾亲手抓住过贼首。这个是由羊侃率先提出,而苟景蛮的父亲现任汲郡太守,也是个不必争锋的人,所以没有异议。虽然连毋恤发了几句牢骚,但大家还是默认了这个结局。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他们便先后踏上了归途,或疾或缓、各自行军。
“吴人坊?”阳祯回味着这个名字,拈着初生的唇须若有所思,他好似在哪个古人的笔记中看过,略微有点印象。没记错的话,该地是位于城东的郊野,好像是个有三千馀家的繁华小镇,其中大多数是北徙的南来士人,故而民间又送以“吴人坊”的雅号。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此间所卖的口味多是水族,酒肆人家烹鱼煮虾、鲜美入味,大有南方菜肴的别样风情,故时人又送以“鱼鳖市”的美名。
“是啊,阳队正难道不想去试试吗?听说那里有家‘将军羹’,据说其技艺传承自昔日的抚军大将军毛脩之,开门煮膳能飘出数里的香气,可是个极好的所在。不妨咱们几个队正凑一凑,借此机会好好犒劳下弟兄们。”一队的单队正闻声凑上前,笑呵呵得解围道。自从悬瓠城南的野营之夜后,他和阳祯颇为亲近。
“毛脩之?就是那个曾经追随刘裕北伐,后来辗转归降我朝,以善做羊羹得到太武帝赞誉的那位吗?据说此人能够获封南郡公,一半是因为战功无数,一半是因为主掌御膳,堪称才艺双绝。”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阳祯听得嘿嘿直笑,还真被吊起了兴趣。在这洛阳古城里访古寻逸,正是他来到此世的最大期待。
“不错,正是他!”朝前埋头走路的阳祐,闻言也回过头来。
“怎样,二郎君可有兴趣?”看到有苗头,单队正立刻乘胜追击。
“就依此议!”阳祯越想越是兴致勃勃,终于点头答应道。
屏息以待的全幢将士们,听到这连忙齐声欢呼起来,军心再度振奋了许多。不少人愉快地哼着散曲歌儿,这回倒不是雄壮的男儿汉歌,而是方言夹杂的各种俚曲。单队正赶忙去负责联络,其他几个队正纷纷答允下来,甚至连黄、顾二人也没有异议。经历过那夜的出逃后,这两人一直乖得出奇。
大路平如掌,里坊列如棋。一行人欢颜笑语得交谈着,逐渐穿过了宽阔壮丽的铜驼大街,在行人的侧目指点中得意昂首,用脚步丈量着都城的尺寸方圆。足足走了半晌,他们才看到熟悉的羽林军营,离开许久的第二家园。不消分说,众人欢呼着大踏步入营,和见到的每一名袍泽打着招呼,分享着自身的归心和喜悦。
“赵幢将、阳幢副,还有诸位将士们,此行真是辛苦了!”走到自己的军盘门口,就看到闻风来迎的孟威,正以一军主将之尊,满面春风得倚门等候:“我看了传来的军报,汝辈在演练之中纪律森严、表现优良,大大得给咱们羽林长了脸!元将军上次还和我感叹说,真没有选错人!”
“孟监将!”军中有法,来者即便再得意忘形,也没忘记齐声朝着主将恭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