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日初上,西风渐起,大魏皇城中响起了更漏的声音,人间已经是日出时分了。轮值换班的四幢二队人马,在蒙蒙亮的昏沉光线中列队抵达,替换了彻夜驻防的疲惫友军。在高墙之外,老早就抵达了大批的车马,送来了洛阳城的公卿显贵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正披着厚实的朝服,在和同僚们寒暄等待着。
“啊,啊!”队列之首,阳祯忍不住张着覆盖半张脸的血盆大口,拖着长音打了个老大的哈欠,继而砸吧砸吧嘴巴,懒洋洋得叉腰斜站着。
“我的队正呐,百官马上就要经此入宫,赶紧拿出点精神头来,撑过了这会就没事了!”田端见状苦笑着摇摇头,但还是走上前来,手忙脚乱得替其简单收拾了下盔甲。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扶了扶对方的肩膀。
“哦!”阳祯好像是个等着父母穿衣伺候的孩子,稀松着睡眼无动于衷。
“还不是卫六这厮,鼓噪着队正彻夜玩乐!”看到这副德行,王渊愤愤然瞪了卫仪一眼。
“关我甚事?”卫仪倒是精神头十足,闻言笑骂着躲了开去。
“里头的,瞧瞧都什么时辰了?这都卯时过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开门?元乂将军你快看看,把咱们这么多的朝廷大臣晾在外头,这军纪也太散漫了吧?”才耽搁了片刻,墙外就传来阵阵的催促声,更有甚者都直接开始告状了。
“诸位大人稍待,我们即将开门!”和这伙拖拉的家伙不一样,屈鸿早就带着自己的伙,站到了城头的岗位上。他迅速回头挥手示意几下,又赶忙挤出笑容对外解释道:“因为刚刚换防时发现门后有点损坏,我们队正亲自检查了一遍,防止会出什么意外。这便好了,马上开门,大人稍待!”
“这样啊,那快些吧!”外人闻言倒也有礼,总算是勉强应了句。
听到催促的羽林军,大部分都从散漫的状态中惊醒,顿时弄得鸡飞狗跳。兰岱一伙赶忙冲上城头,和屈鸿的队伍并列于墙垛前,跨刀挺立威风凛凛。。卫仪和田端赶忙带人分列两边,后者还一把跩着反应迟缓的阳祯,摆着雄赳赳的姿态迎接朝臣。王渊则带着他的人飞奔入城洞,七手脚得把沉重的宫门打开。
“太傅清河王到!”无论到的先后迟缓,能够率先跨入宫中的,唯有元怿一人而已。他才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姿容丰美皮肤白皙,迈着轻缓徐步、持着象牙朝笏,目不斜视、意气风发。任周公、尹伊之职,行诸葛、霍光之事,身兼四大要职而全权处理门下省事,养成了旁人难以企及的优雅气度。
这是本朝所有士人的尊崇对象,博览经史才冠宗室,宽厚仁爱德泽于百姓。每每见到此人到来,阳祯的心态都是十分复杂的。他仍然深深佩服于此人的才能雅量,可已经无可逆转得站到了其政敌的一方,这既是因为本身的际遇,也是因为所处的职位。和往常一样,元怿根本没有在乎他这个小喽啰,昂着头走了过去。
“阳小队正,值岗劳苦啊!”官员队列的前部,有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得打了个招呼。
“李尚书早!”阳祯收回追远的目光,微笑着向近处的和善老臣回应道。
眼前这风姿不减当年的壮叟,便是闻名三朝的外戚重臣,黎阳人李崇李继长。此人的吏治和军功能力都堪称一时,曾长期在南方国境线上担任刺史,厚善御众很得人心。而他的过人长处之一,就是对大小人等几乎过目不忘,真正做到了礼贤下士,别说是这芝麻大的看门小吏阳队正,就连对普通的农民商贾也是如此。虽然他也有贪财爱物的短处,可总体上仍是大魏的辅国良臣。
除了久历地方、擅长人情的李崇之外,其他人就没这分闲心了。作为目前最大靠山的元乂,走过去也仅仅是略带笑容点头而已,没有任何过于亲近的表示。或许在他看来,作为施恩于上者,没必要与下僚直接论交,只要元廿九之类的奴仆出面就够了。反倒是曾经见过面的崔光,友好得朝这边笑着点了点头。
“我到底还是个无人直视的小人物啊!他们的事迹今后都会占据汗青上的一页纸,我们的生活却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哪怕一个字!大丈夫若是不能跻身于其中,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目睹这么多的高官鱼贯而过,阳祯的心态难免是羡慕甚至嫉妒的,可也只能默默在心中感叹着。
说实话,阳祯并不是天生的野心家,他没有刘邦、项羽那般的鸿鹄大志,看到秦始皇的车驾会发出“居宜如是”、“可取而代”的感慨。可是经常目睹历史上的风云人物走过,再淡然寂寞的心神也会被拨动。就好比天天见到将军们高谈阔论的勤务兵,其积累下来的眼界和见识,是绝不会甘心一辈子徒然度过的。
“队正,他们走完啦!”阳祯正沉浸在畅想中,忽然被摇了摇肩膀,原来是田端在喊他。
“二郎君站着都能神游物外,当着群臣的面还能挺身小寐,我等真是佩服之极!就这份胆气和定力,难怪能够直接当队正,我等谁能企及?”站在对面的卫仪,也堆着一副坏笑凑近前来,大胆地调侃着。他早就瞅见阳祯的一动不动,还以为此人是站着睡着了,已经憋了好久的笑。
“值完白天这班,就又可以好好休息了。”强撑许久的屈鸿从城头下来,这时才露出满脸的困意。昨晚又和袍泽们玩闹了几乎一整宿,他的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