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十日一早,温诚心一改往日男装打扮,穿上了一件橘色的对襟宽袖长袍,衣身绣着什锦团花。满头秀发放了下来,输了辫子,挽了发髻,戴上玉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她还将一双秀眉剃了一般,尾端往下描。
用她爹温文昌的话说:“不错,这样才有个女孩儿的样子。”
有了女孩样子的温姑娘阔步生风地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了皇城门下,一下马车,便同另一辆皂盖马车上下来的人撞了个照面。
对面是个满鬓白发的老妇人,一手拄着红檀木的牡丹拐杖,一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无论是满头苍白的发,还是那满脸的皱纹,都在告诉人们,这是个老年人了。可偏偏她的站姿笔直,眼神犀利,与她对视,不自觉地就会感到一股威压。
温诚心打小跟着温文昌在外头闯荡,也出过了不少的现场,与各式各样的凶徒打过交道,养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在这位老妇人面前,她还是不自觉地低了头,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行了个晚辈礼,“老夫人。”
那老夫人身上穿着一袭黛紫色的回文衫,头上包着同色的包头,目光落在温诚心身上时,柔出了些许的笑意,“老身若是没有眼花看错,你是温家那个小姑娘。”
温诚心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马车,车前的府灯上写了个大大的‘温’字,心道:这满朝京官中,也就只有一个刑部尚书是姓温的。又看了一眼那老夫人身后的府灯,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梁’字。而巧的是,这满朝京官中,姓‘梁’的似乎也只有那么一家。
遥想在她还没有出世的当年,先帝爷尚在执政的时候,昙国朝堂上立了三根柱石,可谓是昙国的顶梁柱。如今,这三根顶梁柱中,裘国公和秦老太师相继辞朝而去,剩下的,也就是此刻还顶着玉兰关的那根柱石——梁载冰。
而在这根昙国唯一顶梁柱的身后,少不了一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奇女子——梁老夫人。
据传,这位梁老夫人是绿林出身,与前去谈判的朝廷使臣三句话没谈拢,直接把人绑回去当了压寨相公。而当时那位倒霉的朝廷使臣,就是现如今的顶梁柱梁国公。这段往事,至今还能在勾栏瓦肆间听到戏曲传说。
至于这段传说是不是真的,也没有人去考究,反正后来已经成为三军统帅的梁国公在一次庆功宴上喝醉了酒,嚷着他的功夫比娘子好。结果被随军做左前锋的娘子当场打了个满地找牙。
当然,这些往事,温诚心是在杂文野史上看到的,也不知道真假。但既然能成为传奇小说的原型人物,这位梁老夫人,自然是不能小
觑的。
“老夫人好记性。”温诚心也不知道是哪次跟在老爹身边被这位老夫人瞧见了,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问,只揣着十二分的小心,斟酌着字句回答。
“你这孩子,眼尖,心思灵活,比你父亲可强多了。”梁老夫人面上带着一丝笑容,缓缓地迈开了脚步,声音低沉,分明只是在唠闲话,却给人一种威严感,“老身还记着,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杨家村一家三口被烧死的案子,还是因你才破了的。”
看这个样子,老夫人是打算继续唠下去,温诚心只得跟上。她在记忆力将‘杨家村’搜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那么一桩案子。
那桩案子发生在六年前,当时她才十岁,还是个梳着两条大长辫的小丫头,去命案现场须得有人专门看守。杨家村在白城往东三里地,具体破案的过程她是记不清了,但最后的结果她却清清楚楚地记着:那家男主人杀了妻女,然后自焚而亡。
她低头跟在老夫人的身后,不知道她提起这桩案子,到底想要说明什么。是单纯地夸她聪明,还是意有所指呢?那桩案子,能说明什么呢?
宫门前有护城河,河上是落马桥。
老夫人上了桥,站在桥中央停下了脚步,仰起头叹了口气,“那年,我颖儿难产而亡,老身送悲伤过度的外孙女去庄上度假。”
温诚心最是个能从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的人,单从这句话便听出了老夫人话中的意思。顾夫人是难产而亡,这一点已经没什么争议了。但顾家二小姐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最终却得出了‘意外’的结论,连她这个查案的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当事人呢?
她稍稍抬头,却只能看见那绛紫的包头包着的满头白发。
“老夫人节哀。”这是她能对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唯一能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