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夏夜,总是显得那么静谧而悠长。
这天晚上,全家人吃完晚饭,不约而同地坐在上房里,一同讨论起范怀军的前途和出路问题。还是年少活泼且消息灵通,人称“小广播”的范怀英嘴快:“哥,你知道村里那些人都是咋议论你的吗?”
“我?……我又没招谁惹谁,他们议论我干啥咧?”范怀军像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傻呵呵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黯然伤神地低着头,有点闷闷不乐地回应道。
“嘿——你好好听着吧,他们都这么议论咱们家呢,”范怀英巧舌如簧,有板有眼地说道,“你们范家人不是平时吹嘘自己的儿子学习多好多好,小学到中学不都是学习尖子,现在咋不敢吹了?真是光沟子推磨——丢死人啦!……老话儿说得好,如果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你们范家的祖坟里没有冒那股青烟,就不要在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一看就是酒囊饭袋、草包废物,没有那个球本事,就别再死撑瞎犟充好汉了!……你听听,你看看,这些人的嘴巴多歹毒,骂得多难听,简直把人都笑话死啦。”
也不管大家爱听不爱听,高兴或者不高兴,范怀英的这张嘴,宛若一架开了火的机关枪,把道听途说的各种风凉话一股脑儿地全都扫射了出来。
“你这个妹子,说话咋这么口无遮拦呢?”范怀民一看气氛不对,立马埋怨地瞪着眼前这个一向心直口快的尕妹子。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言以对,只好“唉”地长叹一声,满怀同情地瞄了一眼二弟范怀军,默默地起身走出了上房,径直来到后院的牛栏猪舍,给那些饥饿的牲口们添草加料,安顿饮食。
“唉……现在的人呐,唾沫星子淹死人咧!”坐在茶几旁的何桂花,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收拾了桌上的碗碟勺筷,缓缓地起身出门,来到前院的伙房里洗锅刷碗去了。
作为嫂子的王玉兰,一看家里的形势尴尬,也赶紧迈步出了上房,跟随婆婆去了伙房,乐此不疲地当起了婆婆的好帮手。
范忠诚默默地点燃了一根烟,一声不吭地转身出了上房,向大门外的浓浓夜色中走去。
“咦?咋都没人吭声呢?真没意思,我要出去玩去啦。”一看自己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竟然没有人理会,没心没肺的范怀英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外找伙伴们玩去了。
空荡荡的上房里,只剩下范怀军一个人呆呆地傻坐着,或平静或愤怒,或苦恼或悔恨,或痛苦或忧伤。总而言之,他脸色阴郁难看,心情异常复杂,就像一个身犯重罪的逃犯,一心想要忏悔,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心灵的牧师。他的内心极度不安,却一直无法得到有效的安慰与救赎。
村里的日子,像深山老林里的一条无名小溪,就这样一天一天无声无息地匆匆流过。身处孤独与忧虑中的范怀军,犹如一个闭门思过的小和尚,除了一天三顿饭露个脸儿外,平日里都是房门紧闭,独处一室,在里面完全不知所措。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天早上,村里的高音喇叭忽然叫喊起来。侧耳倾听,先是一阵“嗞嗞啦啦”地调试话筒的声音。接着,村里的文书播出了一条征兵的通知,内容是号召全村广大适龄青年踊跃报名参军,积极献身国防事业。
参军?对呀!干吗不去参军呢?像猛然间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范怀军突发奇想。以前就听说,参军同样可以考军校、上大学,照样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远大理想……对啊,参军报国,这也许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呢!
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在家务农心有不甘,出去学手艺没有明确目标,重新复读又没有多大希望。自感身陷囹圄的范怀军,突然眼前一亮:人生难得几回搏?不如就此一搏,说不定可以柳暗花明,从此走上一条光明大道呢?!
没有多想,范怀军当即下定了去当兵的决心。
一不做,二不休,范怀军马上冲出房门,径直找到了正在后院里忙着添草喂牛的老爹范忠诚,不假思索地大声呼喊道:“爹——我要去当兵!”
“啥?当兵?为啥要去当兵?”眼见蔫了好一阵子的老二范怀军像捡了元宝一般突然散发了光芒,而且如同兔子一样活蹦乱跳起来,骤然间提出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这让心情阴郁了好久的范忠诚,心中也是猛然一颤,差一点儿将已经铲在木叉上准备喂牛的草料撒到了地上。
“不为啥!我就要去当兵!”稚气未脱的范怀军,满脸的坚决果断和不容置疑。
“行!想去就去吧。”一看这架势,范忠诚并不多过问,也不加阻拦,倒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倏然落了地一般,转而露出一阵久违的难得的复杂的油然而生的令人欣慰的不易察觉的轻松而惬意的表情来。
遂了愿的范怀军,仿佛得了皇帝圣旨一般,高高兴兴地骑了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跑去村上报名参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