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梦启没有立刻接口,而是把目光从朱昊身上收回,转而投向了无边的黑暗,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逐步收敛,道:“最圆满的当然是中国篮球趁着现在正处于上升期,能在世界篮坛史上留下足够耀眼的印记,如果你能够抓住机遇在其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那当然更圆满了。”
朱昊听了也慢慢熄了嬉笑,脸上显出庄重的神色,他虽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听到这些充满理想主义情怀的话,他总是肃然起敬并允许自己感动一会儿——况且朱梦启一番慷慨言辞最后的注脚最后落到了他‘儿子’身上,并不完全纯粹的对所谓情怀的空洞拔高,显得更为真实且难能可贵。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趋于一致,朱昊打破了这种默契于心‘父慈子孝’的氛围,道:“老朱,虽然你说的慷慨激昂让人忍不住心有戚戚然后心向往之,但背后隐藏的却是你对中国篮球未来的悲观……”
朱梦启脸色一惊,他转过头盯了朱昊一眼,虽然对儿子最近的成熟和敏锐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但还是时不时的被惊到,他苦笑一声看向前方,道:“看现在中国篮球的现状是鲜花着锦一片繁荣,实际上却是建立在姚名、王正治这些百年不遇的天才以及巴特儿、李南这些数十年一遇的人才上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续道:“而在后辈的梯队建设上,我在国奥希望队里面见到了不少好苗子,其他各省的青年队也冒出了几个拔尖的,但能达到姚名和王治郅水平那种天才程度的暂时还没有,至少他们现在表现出来的潜力顶多也就是巴特儿、李南这种水准……”
说着朱梦启把目光转到朱昊脸上,笑道:“你想想,一旦姚名、王正治从他们的职业巅峰期开始下落,不可避免的中国篮球的水平也会随之下降……”
朱昊笑道:“那时候篮球在中国体坛的影响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举足轻重,而现在的大好形势下,中国篮球的职业化走向、青训体系、群众基础,还不足以培养并选拔出像姚名和王正治这样的天才,所以以后中国篮球的前景堪忧,老朱你的意思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趁着大好形势赶紧捞些好处!”
朱梦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怎么好好的话到你嘴里就这么不堪呢!老爹我只是个小小的青少年教练,天下大势咱闲谈可以,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朱昊转了眼珠子,皱眉道:“那我,我老娘胡慈那边呢,不管了么?”
朱梦启紧绷着嘴摇了摇头,道:“你妈大半年没来过体校了,消息应该没那么灵通吧……”
朱昊向朱梦启那边侧了侧身子,压低了声音道:“老朱,你说我这学不上了行不行?”
话音未落,朱梦启忽然向外跳了一大步,像是朱昊身上生出了长刺一般,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朱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道:“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了半天,终于说出来后面的话,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
朱昊脸色不变,笑道:“看把你给吓得,至于嘛。”
朱梦启缓过气来,道:“退学?你怎么敢想!在你妈面前你提都不要提,否则咱这个家非得散架不可!”
朱昊轻声道:“现在这样子,跟散架也差不多嘛。”
朱梦启咳了几声,不再接话,两人之间有些吊诡的沉默了下来。
朱昊可不想这么闷着头走路,他原地一扬脚跨到了自行车上,留了一句“我先回去洗漱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就扬长而去。
朱梦启站在当地,看着很快消失在昏暗中的朱昊,他自失的笑了笑摇摇头,慢慢悠悠的向公寓的方向走去。
一切似乎还是按照日常的惯性前进。
朱昊躺在沙发床上,他能感觉到身体疲累似乎睡着了,精神上却非常清明,一些往事不断的翻涌上来,提醒着他外在来客的身份,十多天来这种情形偶尔也会出现,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清晰且强烈。
所以,虽然经过理智的思考,朱昊明知道退学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他还是向朱梦启提了出来,结果比他预料的还确切无疑。
朱昊试着回想他以前看过的网球比赛,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画面依然清晰,然而无论他怎么调整视角,他都计算不出网球的弧线规律,他又试了试自己看过的篮球比赛,依然如此,画面只是画面。
然而,当朱昊调出另外一套记忆画面时,一切都变得不同,他甚至能把不同时空的弧线聚合到同一个画面里——甚至由三维而二维,那是他的职业习惯在作怪。
在各种各样的直线和弧线中,朱昊迎来了第二天的觉醒,他睁开眼十几秒之后,闹钟才开始了它的滴答声,一丝微笑在他脸上荡漾,直至铺满整张面孔。
一种全新的笑容。
袁野比平常时间早来了十五分钟,和他一起赶到的是睡眼惺忪的言长风,在后者行尸走肉一样一摇三摆的步伐中,加上其他几人的热心帮助,两人终于换完了座位。
言长风睡意渐浓,他趴在新座位上嘟嘟囔囔的道:“真搞不懂,不就是打架厉害点么……”正要进入梦乡,忽然袁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言长风,你作业是不是忘了写了?”
言长风迷迷糊糊道:“什么作业非写不可么……”却听袁野的声音突然加大:“英语老师昨天布置的你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