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差不多上午十点半钟,体育局的家属楼静悄悄的,大人都去上班,小孩都去上学,只有传达室的张大爷在喝着茶翻报纸,他见朱飞达路过,抬头扫了一眼问也没问就放过去了。
张大爷是这片家属楼最早分过来的一批人,整个小区两千余人,没有他不认识的,嗓门奇大,平时没事儿却很少言语,
据说,他是部队体育线上退下来的。
张大爷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保安门卫,而是隶属于飞霞路居委会的国家公职人员。
飞霞路九十五号十三栋六楼619室——从‘清琪美体店’出来后,出租车师傅问他去哪儿时,朱飞达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这个答案。
这是上小学二年级开始独自放学回家,胡慈逼朱飞达背熟的句子,以防万一找不到回家的路。
来到六楼自家门口,朱飞达想也没想,条件反射的一踮脚,圆臂轻舒,从门楣上方的一个砖头缝里掏出了钥匙。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就和过去的四五年一样。
宝山区体育局名下的这一片家属楼和上海其他很多单位的家属楼没什么不同,是中国很多城市共有的一种特色,具体建成大多在六七十年代,是国家公职人员的标配,俗称“老筒子楼”。
这种筒子楼一没厨房,家家在楼道里摆一个灶台,最早的时候是烧煤球,后来条件稍好,改为煤气罐了,二没独立卫生间,所以,一般都还有配套的公共浴室。
朱家是十三栋百多户人家中普通的一家,和大家一样的上班下班,一样的买菜做饭,如果非说有什么特色,那就是不管熟不熟悉,十三栋的住户都认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六楼住了两个大高个,生了一个比一般同龄人高一头往上有时候宽一倍不止的儿子。
从进入小区大门见到熟悉的陌生人张大爷起,朱飞达整理好的记忆中那些一幕幕场景就瞬间鲜活起来。
一两岁满地跑的时候,邻居老大妈小媳妇们,只要见了,必然要过来逗弄一番,各种亲和要求‘被亲’,完了还要还要啧啧称奇的相互讨论,说这孩子如何能吃能长,今天看着就比昨天大了一圈儿,整幢楼层百十个孩子没有谁能比得上的,而且那皮肤相貌,比那谁家的女娃都水灵白嫩;
家里的宠溺更有过之,夫妻俩闲暇时间都以逗弄和讨论儿子为乐。
那是朱飞达记忆中朱家最好的时光,虽然只记得有限的十几副场景,但其中充满了新生的希望,多的是欢声笑语。
后来长大上学,朱飞达记忆中出现最多的场景首先是各种做作业上补习班被胡慈各种要求,然后是随着胡慈地摊生意的红火餐桌上几乎很少间断的各种肉食,最后,则是父母的冷战争吵。
除了变得比小时候不那么活泼好动,眉目敦厚逐步掩盖了水灵娇嫩,身材愈发的鹤立鸡群,和邻居间的孩子们不是那么合拍,此时的朱飞达和整个家属楼其他百十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同。
朱飞达把行李往客厅沙发上一甩,顿时荡起一层灰尘,片刻间在透过窗帘溜进来的几束阳光中肆意的荡漾出一片迷蒙。
这要在胡慈持家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朱飞达苦笑一声,心道。
他顺势走向‘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只是客厅角落隔出来的一个‘方格子’,方圆不足十平米,放一张大床后只剩下来回直线踱步的空间了。
由于长时间没有居住,小格子被一层细细的灰尘笼罩,看起来有些破败,四周墙壁上空空如也,没看到什么明星海报之类小孩子的常规用品。
床上放了一个小桌子,那是‘朱飞达’写作业用的,不过只用了两年多,二年级下半学期以后只能用来放书包和杂物了,因为实在是太过矮小,二年级以后的‘他’坐下以后,小桌子只能高山仰止了。
朱飞达上前拿下小桌子,拭去上面的灰尘,桌面上果然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墨迹,边缘涂抹不是很均匀的地方还能依稀的分辨稚嫩的笔触。
正要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窗外一个浑厚有力的嗓音传来,朱飞达不由心头一震,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一种别样的悠长气韵。
“小朱,下来接电话。”
朱飞达赶紧走向窗边,果然见到张大爷就在楼下,他挥挥手,叫道:“好的,张大爷,马上下来!”
见张大爷的转身离,步履平稳且有一种特别的韵律,朱飞达不由眯了眯眼。
一步五个台阶,三下五除二的下了楼,朱飞达刚拿起话筒,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猪?”
朱飞达立刻脱口道:“是的老猪,这里是小猪。”脸上不自主的荡漾出一片浓浓的笑意。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咂摸其中的意味,电话里又道:“小猪,体校这边换了新厨师,快过来尝尝。”
朱飞达这时已回过点儿味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语言,最后瞟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道:“好的,十一点差不多能到。”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道:“嗯,路上小心,挂了吧。”
朱飞达条件反射般的就把电话挂了下去,挂到一半突然灵机一动,又拿了起来,果然,电话还是通的,里面还有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他轻笑一声,重新把电话轻轻的扣上。
一抬头,见张大爷正和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的看翻看报纸,朱飞达心里一热,放电话的右手突然握紧,一个直拳突击,径向张大爷面门。
由于对身体的控制力还做不到完全的收放自如,他只用了三四分力,不过以现在的身体素质,从绝对力量来说,也差不多比得上普通成年人全力一击了。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反击,拳头按照朱飞达事先的预估,准确的停在了张大爷脑门差不多十公分外误差不超过两公分的地方,激烈的拳风甚至扬起了几缕花白的头发。
然而,张大爷却恍然未觉,仍然自顾自的翻看着报纸。
朱飞达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撇起嘴角自失的笑笑,讪讪的收回了拳头,转身走开。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片刻,张大爷抬起了头,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随后报纸也不看了,端起茶杯,吹了好半天却也不喝一口。
体校距离小区只有六站公交,平常的路况也就二十分钟左右,朱飞达却不打算坐车去,今天的运动量指标还未完成,他准备跑步前行。
换了一身篮球服,蹬上一双篮球鞋——确实如胡慈所说,球服和球鞋除了样式不算新潮,和破旧是搭不上边儿的——做完了常规的抻伸拉拽等热身活动,朱飞达边开始了这一天第一次减脂运动。
由于身体底子好,过去的一周多又打好了提前量,所以他并不是以常见的健身慢跑为内容,而是结合了HIIT理念的冲刺间歇训练。
于是小区和沿路一些退休的大爷大妈们都看到了一副奇景,一个白胖的高大身影,像犯了神经似的,一会儿冲刺跑,一会儿又停下来休息片刻,再接着冲刺。
到了宝山区少体校的篮球训练中心,朱飞达已是汗如雨下。
虽然隔着厚厚的门窗,篮球馆里面砰砰的拍球声夹杂着各种吵闹嬉笑声还是迎面而来,他知道,现在正值第二堂正课结束,小球员们进行放松训练的时候,也是篮球部难得欢乐畅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