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着隐隐的雾气,朱飞达还是一眼看清了来人——
冲在最前面的,他所谓的母亲大人,胡慈,一只脚已跨过了房门半步,想来应是踹门的元凶;
紧随其后的他所谓的老爸,朱梦启,面容严峻,只有额头堆起的细细地皱纹能看出一些焦急之色;
两个人遮住了大部分空间,后面还有都只露出半张脸且挤做一团眼里像要飞出钩子的三个医生模样的家伙;
还有一个喘得最凶,只闻其声的不知什么人;
当然只露出衣角的小护士也没逃出他眼神的捕捉。
“……三、四、五、六……”朱飞达默默的数着秒,见众人大眼瞪小眼好像中了集体石化术一样毫无要自觉回避的迹象,他终于数不下去了,大喝一声:“看够了没有!”
见所有人都震了震,似乎有了破法的趋势,朱飞达再接再厉接着吼道:“看够了回避一下!”
话音刚落,众人退散,就连那急促的喘气声都自觉的消减了大半,片刻间,整个病房已被宁静的水流声所笼罩。
浴室外的众人却一点未被这种宁静所感染,眼神交汇处,净是暗流涌动。
捂着嘴还在喘气的常务副校长向磊,满脸希冀的看着三个医生,意思十分明确:“怎么样,病人应该没事了吧?”
三个医生却对他的眼神示意视而不见,六道目光一起射向了小护士,表达同样没半点含糊的:“什么疯了?什么救命?你是护士长派来专门逗我们玩儿的么?”
小护士哪里是‘六脉神剑’的敌手,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趁势垂首低眉避开了锋芒,小苹果脸又更加红润了三分,双手无措的不断揉搓着腰间的衣角,整个人更是不自觉的左右晃动了起来——
撒娇卖萌的意味简直呼之欲出:”人家年轻没有经验啦,老前辈们多多担待,人家绝对不是护士长派来逗你们玩儿的,人家只是一不小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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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医生相视苦笑,还别说,他们还就真吃这一套,换做其他人,三人恐怕早就指着鼻子训斥了----当然那些个粗里粗气的护士们,就算脸再红几分动作再扭捏几分,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主治医师胡安这时才注意到,旁边一大早就跑过来追踪病情进展的上大附中的副校长向磊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他收整脸色,向这个看起来还蛮尽职的领导点点头,意思是:“问题不大,稍安勿躁。”
向磊也赶紧笑着点头回应,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意思是:“您老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被吼了两句轰出来以后,众人好像刚从集体石化术解脱,又中了集体禁言术似得,所有人不约而同遵守了这个莫名的默契。
胡慈没有参与到这个默契当中,她只是怔怔的望着浴室的门口,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
朱梦启在听到儿子中气十足的吼声后,心中紧绷的石头就马上落了地了,看着几人演哑剧似的在那儿暗藏机锋,一抹微笑不由得就要涌上脸颊,然而一瞥眼见妻子在旁边黯然神伤的样子,再想想这半年多来两人的冷战,脸上肌肉一僵,微笑自然也就胎死腹中了。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众人机锋打尽,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时,浴室中传来的已经混着一丝浑厚的男中音的喊声拯救了他们的尴尬:“那个,嗯,妈,我衣服放哪儿去了?”
胡慈不出所料的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声的温柔嘱咐道:“小飞,浴霸的开关就在水龙头开关的旁边,赶紧打开,快点擦干水,早上凉,别冻着了。”
浴室里的朱飞达却是一脸吃惊的表情,他本来想用‘那个’这个模糊的代词来称呼胡慈,然而嘴巴好却像不受控制似的脱口而出了后面的“妈”!
听着后面一句句温柔的嘱托,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并照做,那是强大的惯性使然,心神却完全跑到了另外一个维度,开始思索起前因后果来,那是另外一个同样强大的惯性。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个人类的终极命题除了偶尔会被保安问到,大人们都很少再去像孩子那样去思考和追询,现在三座大山突然横亘在面前,他自诩情商智商不低又阅历颇丰,却也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不管你去思考,还是不去思考,生活就在那里,滴滴答答,永不停息。
‘当当当当’四下敲门声惊醒中了迷惘中的朱飞达,他回过神,瞥了一眼已经被烤干却因为残留了不少水迹有些模糊的镜子,发现自己正围着浴巾笼罩在浴霸温暖的光线里仰望着四十五度的浴室天花板,虽然先前闭着眼,那神情却仿佛视线能够穿透眼皮还有那厚厚的钢筋混凝土,直达天空甚至宇宙的最深处。
现在他扭过头去,面对那个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柔和的人,心竟是有点乱,手有点不知放哪里好。
“小飞,你感觉怎么样,赶紧穿好衣服,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蟹粉小笼包。”
胡慈见儿子神情有些拘谨,蔫蔫的听到了蟹粉小笼包的名字都反常的没有一点儿动容,不禁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塞到他怀里,顺手摸摸了额头发现温度正常,轻笑道:“快点儿啊,三,不五分钟不出来,老娘就先开动啦,”
说着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赶紧扭过身,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