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迟还没走。
已经三天了。
他说在等人。
“哪有人这么傻的等你去杀?”秦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他觉得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而徐迟只是抱着那柄长剑,坐在秦予家中的门槛上,目光朝着远方望去。
“会来的。”徐迟的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你就这么相信他会遵守承诺?毕竟这可是关于性命的事情。”秦予咧嘴嘲笑道。
“这个世上,总有人会把承诺看得比性命还要重。”徐迟缓缓说道。
秦予笑不出来了。
六年前的那个雪夜,两匹快马从北而来,马鞍上带着黑色的血迹。
而他那该死的混蛋爹妈,竟然忍心丢下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这样骑着两匹快马出城了,一路往北。
这一走,就是六年。
混蛋,明明可以不去的,什么见鬼的承诺,比你们的儿子都要重要?
比你们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
“看来你还挺了解他的嘛?”秦予冷笑道。
坐在门槛上的徐迟身体一僵,怀中的剑忍不住的轻响了一声,似在颤抖。
他转过头来,脸上一片惨白,露出了勉强的微笑,“岂止是了解。”
他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十年前的他就应该死的。
可他要报的仇还没有报,他要杀的人还没有杀完,他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去死?
“去后面烧水,别以为老子心善就能在我这儿白吃白住。”秦予踢了徐迟屁股一脚,骂骂咧咧道。
对于他人的往事,秦予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那股距离和疏离感,这世上,只要是活着的人,谁没有一点往事,可是一旦往事说出来了,给别人听了,那就成了两个人的往事了。
在这个每天都有人消失在风雪中的北地,往事,不值钱,也不值得。
秦予的家有些出乎意料的大,正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张条桌,三张椅子,其中一只明显矮于另外两只椅子,像是刻意砍掉了椅腿,旁边还放着一个宽的矮茶几,茶几的一角破了个口,露出了里面黄色的木茬子。
没有椅子的另外一面,正对着正门位置,后面是一张供桌,三个盘子早已集满了灰尘,也没有牌匾,只有一副对联,横批上布满了蜘蛛网。
左右两联很简单,黄杨木上题着刀劈斧凿的两行大字,‘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笔锋流转间骨气洞达,一看就非凡物。
徐迟很认真地用毛巾和热水将正厅打扫干净,也很默契的没有提任何关于秦予家人的事情。
作为回报,秦予给他安排在了最好的偏屋里。
直到秦予将一只烧鸡递给徐迟时,徐迟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真的没钱,而且,我估摸着也没有还你钱的机会了。”
“你也听到了,我爹妈每年都会给我寄钱,我一个人当然用不完。”秦予点了点头,“所以每年只要有好人来,我就一定会帮他的。”
“我一直很好奇……”徐迟没有接过递过来的烧鸡,而是又将桌子擦了一遍,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说道,“你说的好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秦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过了这么几天,他才会想到这个问题,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儿,低着头说道,“听过一句话吗?好人命不长。”
“这样啊……”徐迟苦笑了一下,在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下,确实也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毕竟,连他身上这身衣服,都是秦予给他买的。
墙角里,两截断掉的剑还躺在那里。
徐迟把剑柄拿了起来,扯下了上面的剑穗,扔给了秦予,开口说道,“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总惦记着不能死于无名,若你信得过我的话,带着这道剑穗,回望京。”
秦予没有接话,只是突然转过头去,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
许久,他声音沙哑地开头问道,“他来了?”
刚才那一股惊人的雄厚气韵,一瞬间掠过了长门镇,一路向北。
那是一股秦予从未感受的气息,就像是在空旷的原野,被一头猛兽盯上的错觉,就连每年秋季的万兽洪流,也从未给予他如今这般的恐怖。
他张了张嘴,才发现嘴里满是苦涩。
“怪不得,你说会死的。”
……
长门镇偏南的街道上,一个白衣女子,悄然走下了阁楼,手里还提着一柄细长的长剑,剑穗雪白,尾部却溢出了一抹猩红。
就在刚才那股恐怖气息向北疾驰而去的时候,她抬起了头,轻咬嘴唇,喃喃道,“来了吗?”
……
“喂……”
长门镇城口,秦予站在徐迟身后喊了一声,低着头看着地上,说道,“如果能不死的话,尽量还是不要死,我没去过望京,没人带路可不行。”
手里握着剑的徐迟愣了一下,转头露出了一个微笑,“尽量吧。”
看着徐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秦予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很久之前,每年开春的时候,他也喜欢站在这个位置,看着远处,希望着两个黑点出现,从早到晚。
后来,他再也没有等了。
那些决心远去的人,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一想到徐迟也不会再回来了,他不由得有些说不出的不是滋味,也许是难过,也许懊恼,又或许有点莫名其妙的愤怒。
“妈的,白吃了小爷那么几天饭,连句谢谢都不说就走了,真是个混蛋。”他有些恼怒地低声骂了一句,转身走过回家近路的小巷,然后发现了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虎口。
四五个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握着长刀,眼神凶狠,眼角偏下位置同样都留有被烧伤印记的男人,就这样将他团团围住,一股恐怖的血腥味儿,在黑暗且安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生硬,冰冷,以及划破肌肤的锋利刺疼感搭在了秦予的脖子上,拿着刀的男人眼中闪过贪婪的目光,低声对着秦予吼道。
“想活命的话,把钱全部交出来!”
秦予伸出舌头,有些贪婪地舔了舔有些干渴的嘴唇,任由身边的男人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收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