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冷汗滴落在地上。
岳小六想笑一下来展示自己的无害,但他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肉下一秒就能从骨头上掉下去。
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除去婴儿时期被遗弃外,从未遇到过什么生死威胁。他在市井摸爬滚打,察言观色自是有一套的,他觉得梅十清好像不是很想杀他,但他不确定,也不敢问。
梅十清已经收起了笑容,转过身去,但并未撤下抵在岳小六脖子上的刀。他伸出右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干草堆。
还没等岳小六听到干草滑动的窸簌声响,那草垛就像从中间炸开了一般,一大片干草朝着梅十清飞了过来,刚才还躺在地上的人手持一把短剑,隔着草帘狠狠斩下。
梅十清也早抽回了长刀,只轻轻挡了一下,袭击者便已经退开。不过,好像落下了什么。
梅十清看了一眼已成守势的袭击者,低头从乱草中捡起一块玉佩,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即是李氏子弟,何以至此?”
韩凌并未言语。落在那人手中的玉佩,是他义父李从闻所赐,自三年前秦伐楚一役中李从闻死后,这块玉佩他就一直带着,为的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见韩凌不搭话,梅十清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小弟的不对啊,建康一别四年,兄长就把小弟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刀剑相向,真是令人寒心啊。”
韩凌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杀意刺得梅十清退了一步,但转瞬又散去了。
建康一役,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是楚历天凤元年。
四年前的楚国,帝王年迈不理朝政,诸皇子只求夺嫡,世家结党弄权,而一江之隔的大秦却已为一统天下筹备了十年。于是,天下人从此记住了一个名字,秦君之。“命是帝王命,心是臣子心,以君为名,以国为姓,以命为国,以生践诺。”一句批语,一次托付,再加上帝王的任用,竟造就了一位当世名将。秦君之率军破楚千里,一战几近灭楚,若不是北燕叩关,秦君之回援,楚国就已经消失在四年前了。而后三年,北燕顾骁与秦君之力战,几欲剑指洛阳,楚长公主楚歌自立,鏖战三年方才又把楚国的边界打到长江边上。韩凌义父李从闻三年前任执金吾,在建康战死了。梅十清的父亲把他扔给一个和尚,死活不让他从军,自己却跑去女帝手下,但好歹是活着回来了。
梅十清被亲爹摁着剃度完,问师父的第一句话是,“佛可救江山吗?”禅师看了他一眼答到,“佛不能,人能。”于是梅十清顶着一个光头,背了几本佛经,从禅师那顺了本度牒,第二天就跑了。可能由于秦君之的师父是个道人,过往的秦军也没拿他这个和尚怎么样,他就拿云游当个幌子,秦地魏地让他逛了个遍,今年才回了楚国。
梅十清把自己这些事一讲,韩凌安静地听完,管梅十清要了瓶金疮药敷了箭伤,又要了块干粮啃了起来。梅十清像是才想起这庙里还有第三个人,转身招呼着一旁站得直挺挺的岳小六,“小兄弟过来坐。小兄弟说说,你是干什么的?”
这两人说话被岳小六懵懵懂懂地听了个大概,岳小六听着好像这两人都是楚国将门之后,反倒有了几分亲切感,也不像方才那么怕了,于是就走过来坐到二人旁边,“嗨,比不上二位大哥了,我就一个乞丐,没爹没娘,原先住这庙的老乞丐给我拉扯大的,几年前他也走了,剩我一个在这。”
韩凌扭头打量了他一番,“前几年战事多,你能到现在也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