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金秋,也就是皇帝的诞辰,大顺建国一百年,统共换了六位皇帝,这万寿金秋的日子便也换了六次。在这大顺天下,这万寿金秋是最重要的节日,只有这一天,四大王爷才一齐入京贺寿,坐在皇帝的下座,表明还记得皇帝才是这天下头一份尊贵的人物,王爷永远都是王爷,只是您陛下的属臣。
按祖训,小王爷到了十八岁,开始逐渐接管王府的事物,若老王爷身体抱恙不宜舟车劳顿,由小王爷代替也是合乎规矩的,不过像顾怀这样小王爷刚到十八岁便立马托辞不进京的,百年历史上是头一位,也因此,皇帝的一班重臣都颇有微词,然碍于吴王府通天的实力,敢于拿到台面上直言上谏的那肯定一个没有。
顾也早早便跟着老梁顾霜入了宫,趁仪式还没开始,老梁领着顾也把流程走了一遍,免得他出错。往年的万寿金秋节都有太子亲手操办,也因如此,这今年宫里的气氛便格外的压抑。据说太子的灵柩已经扶回了东宫,只待这节日一过,这满宫的金旗红灯笼便都要换成白色。
走完了流程,离寿宴开场约莫还有一个时辰,顾也便支开了老梁和顾霜,独自一人登上了朝阳楼顶,那里偏僻清净且视野辽阔,可以看到大半个京城,年幼时进宫,他便最爱那里。自昨日听那老乞丐说书般说了前朝将军杨碧水的事,顾也这满脑子便都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下第一天将军,想象他那武功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化境。直到今日入了宫,这无比压抑的气氛使他一下子又想到了故去的太子,呆会儿要如何面对丧子的皇帝又成了他心头的烦恼。顾也自幼便不喜欢这样隆重的聚会,每个人要按身份坐了位次,讲些早就定好的漂亮话,不能走动,不能乱说话,就连坐姿吃相也要格外注意,这样的不自由已令他万分难受,倘若皇帝心情大好的一般日子,他便循规蹈矩的权当完成任务般的走完这个宴会流程也就罢了,可如今皇上在自己的生辰前夕痛失爱子,这样的打击在顾也看来是常人无法接受的,也令他更加忧虑呆会儿宴会上该如何面对皇帝。
“愁愁愁,太子战死了你也要愁死过去吗?”郑鹿鸣不知何时也悄悄地上了楼,在顾也的背后说道,顾也最爱这个地方,郑鹿鸣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鹿鸣,哎,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皇上。”顾也脱口而出喊了郑鹿鸣的名字而不是小郡主。
郑鹿鸣听见他直接喊自己的名字,比什么小郡主亲切了百倍,自是开心,当即露出了笑容,但也不点破他,只是说道:“你可放宽心,这万寿节又不是你一个人面圣,四王二相,皇亲国戚,各级大臣,那祥宁殿上少说数百号人,单单你一人拘束?”
“话虽如此,可我想到皇上年过半百,痛失爱子,还是替他难过。”顾也叹道。
“我倒更同情另一个人,胜过皇上皇后。”郑鹿鸣坐到了顾也身旁,说道。
“嗯?”
“你可知道,太子出征前刚与文尚书的女儿定下婚约,待到归朝便迎娶她作太子妃,本是喜事,谁曾想竟会这样。那女孩昨日已连夜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妃,可怜她不过和我们一般大的年纪,还未见过夫君一眼,夫君便成了棺材里冷冰冰的尸体,而她却要在这深宫中守一辈子寡。”
顾也愣住了,这件事他到确实也听说了,却只想到丧子之痛会令帝后难以承受,却未曾想过这位太子妃却也要因此赔上这一辈子的光阴。是自己疏忽了,也更感到这郑鹿鸣远不是她表面的这般活泼可爱,她内心也有细腻,柔情的一面。
“啊,是我疏忽了,确实,如今这皇上皇后还在自然不会对文姑娘差,可皇上皇后百年以后,这深宫中,文姑娘确实是最最孤寂可怜的那一个。”顾也叹道。
“顾也哥哥,我这么对你说可不是要你更加难过,而是告诉你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太多,从小到大,但凡他人的悲伤你总要分一份给自己承受,你又不是佛祖,何必要这样呢?”郑鹿鸣凑得很近,轻轻说道。
顾也转头看着她,她这样真诚,这样好看,一时愣了神,从心底里感谢她这样真诚的关心,却不知怎么回答能够得体。
郑鹿鸣被顾也看的不好意思了,害羞的笑着扭过头去,也沉默了一会儿,一改刚才的语气,反而是怯怯地,慢慢地说道:“吴王兄,鹿鸣今年十八岁了。”
“啊?”顾也一时转不过弯来,竟脱口答道:“我也十八岁了。”
“笨蛋!”郑鹿鸣见顾也完全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呆头呆脑的,笑着骂道,紧接着又故意嗔怪着说道:“你可知除了游骁,这两天又有两三家一品大员带着厚礼来向父王提亲?”
顾也一下明白过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继续不作声。郑鹿鸣显然有点着急了:“顾也,你可知道我从十岁那年就喜欢上你了,喜欢到今天,喜欢到此刻,一点都没有减少过。”小郡主向来如此,从不会遮掩自己的感情,她喜欢顾也,顾也便一直在她心头,过去的她可以等待,等待慢慢培养感情,可是如今,上门提亲的达官显贵越来越多,她觉得自己等不起了。
少不经事的顾也听到这个好看的小郡主这样直白的表白,一下子脸红到耳根,这两天顾也独自想了很多,自己也许从未有厌烦过这个活泼可爱的小郡主,也从未把她当作妹妹看过,自己更可能是一直喜欢她的,只是少年的自己羞于承认这样的喜欢,直到六年不见后再次见到她,她的美丽,她的俏皮,她的温柔善良,已经深深迷住了自己。
郑鹿鸣见顾也依旧是长久地沉默,以为他依旧是拒绝的,眼里已经噙着泪珠,站起身来便要走,还没来得及转身却被顾也一下子拉住了手。
“我嘴笨,万寿节过后我便修书信回去请父王亲自进京去向王叔提亲。”顾也认真地说道。
祥和殿上,皇帝倒不是顾也想象中那般悲伤过度,有点憔悴,但勉强还能挤出笑来。皇后却没有出现,刘贵妃坐在皇帝旁边服侍。皇帝宝座旁,左边是吴王,齐王的位置;右边则是秦王,楚王的位置。皇亲国戚低一阶按辈分坐着,左右丞相率着文武百官则更低一阶坐在大厅两侧。
顾也自然坐在吴王的位置上,郑鹿鸣则坐在她父亲身后的位置,两人忍不住再三互视,他们心里明白,这门婚事门当户对,没有人会阻拦也没有人可以阻拦,只等这万寿宴一结束,不夸张地说,两人就可以各自回府准备婚事了。
往年的万寿宴,图得便是个开心热闹,宫里的民间的,凡是能寻开心的都可以呈送上来作节目,然而今年,原本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等这万寿金秋日了,结果太子却在战场殉国。代管寿宴流程的司礼大人自不敢再同往年一样排些轻松娱乐的节目,倒是那左丞相游千常,主动找到他,嘱咐他一切照常便是,凡一切遵循祖制,皇上便也无从问责。
依据惯例,一舞一曲边喝一杯酒,记作一巡,酒至三巡,四王二相,以及朝廷的一十八位一品大员便要依次向皇上呈上祝寿词以及祝寿礼,四王之中一直以吴王府为最大,这顾也按例应是第一个祝寿的人。不过老梁再三叮嘱,另三王都是王爷亲临,吴王府今年是小王爷作代表,应当谦让一番走在第四个。然而顾也一心只想着这寿宴结束便立马回府写信寄回苏州王府,向父亲说明自己对鹿鸣的心意,一时竟把这事忘了,直到自己已经第一个走上去向皇帝祝寿,见在场的文物百官似乎颇有微词,才猛地想起,一时慌乱,只能硬着头皮走完了流程,先前准备好的寿词竟然说得结结巴巴,幸好那郑鹿鸣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洋相,依旧是笑吟吟地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