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骑兵队人啸马叫地渐或远去,外面沉静下来。
蓝天兰从铁匠家地窖里爬出来,小心翼翼朝街上观察片刻,焦急地奔到家里。院门被砸开,大敞着,院里屋里被翻腾的零乱不堪。蓝天兰顾不得这些,跑到后院,挪开墙角柴堆边的朽木柴草,拉开一个破板儿,从地道口走了下去。枝子迎了过来。
“吓死我了。听到动静,我就躲下来了,担心你。”枝子借着洞口的光上下左右看了看丈夫。
“没事,我当时正在铁匠家地窖里”。蓝天兰松了口气。“过去的可能是日本人的排头兵,大队的鬼子兵可能马上也要过来。你先不要出来,我在外面守着”。
“你也在地洞里守着吧”,枝子担心地道。
“没事,我不会有事。都猫在洞里也不是事,日本军队来了再说吧”。
枝子叹了口气,看着蓝天兰出去,把亮光堵住。
蓝天兰看着惨遭劫难的屋里狼迹一片,不知道从何下手,只把地上的被子拣起来,放到床上,扶起一把椅子坐下来,望着窗外零乱的院子想着心思。他现在关心的不是眼前的乱像,而是目前的时局。他寻思是不是去浦口一趟,打听打听南京的情况。正想着,见季昌民闪身在大门口,不忘回头看看身后,然后四下打量着院落,目光冷峻动作敏捷。蓝一平末做声响,静静地看着来人,直到季昌民巡视片刻之后叫蓝先生,方才应声,起身迎过去。
“蓝先生,刚才好吓人,我怕你有什么意外,过来看看。”
“谢谢你,季先生。你看,遭了大难了。你那边怎么样?”
“一个样子。好在日本人没烧房子,万幸。恐怕这是日本人的先头部队,大队日本兵很快要过来。夫人呢,怎没看见夫人?”季昌民伸头在屋里看了一圈。
“藏在外面,我没让她回。”
“眼前是不能回。我们这儿是扬州到浦口的官道,日本部队会随时来往。听说南京也沦陷了,国军由浦口撤到滁县,日本兵一定会追过去”。
蓝天兰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些事他知道的这么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却面露怯怯之色。“季先生,听你这么说,我们真就没有平安的地方了。”
季昌民鱼白的眼光在蓝一平的脸上不断晃动,想要照出点东西。忽然,枪声又零星响起。季昌民吊起耳朵静听了一刻道:“蓝先生,我得赶紧回去,说不定鬼子兵又要过来了。你和夫人也要多小心”。
把季昌民送出大门,蓝天兰望着空荡荡街面上乱刮的寒风,心下隐隐不安。他转身关上大门,转而想了一下,又把大门拉开,还是回到窗前坐下。片刻,枪声骤然响起,打在石墙上啪啪声都听的清楚。蓝天兰起身站屋门朝院门看了一会,转身朝后院地洞去了。
他仔仔细细把地洞口藏好,就依着洞口半躺下来。枝子过来让他到洞里的铺垫上躺会,他摆了摆手,让媳妇儿进里面去,自已在这守着。外面莫生而嘈杂的巨响由远而近扑过来,压迫着蓝天兰喘不过气,地面也跟着微微震动,看着零星的碎光从盖着洞顶上洒下来,仿佛郁闷的心情上也扎了几个眼儿,油丝似透了点气。陡然,右眼皮又猛跳了几次,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跳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知道什么样的祸事在等着自己,唉,是祸躲不过。
颤抖的震动一样煎熬着枝子,她也半躺到蓝天兰身旁,紧紧地握着他的胳膊,盯着洞口的碎光。嘈杂的寞生的喊笑声伴着零乱的脚步声进了院子,进了屋子,后院,然后又退了出去,然后是一声巨烈的爆炸声。
枝子死死攥着蓝天兰的胳膊,脸色苍白。
“屋子被炸塌了吗?”她惊恐地问。
蓝天兰盯着碎碎的光点的洞囗,无言以对,丝丝的寒意穿心透骨,胸闷的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时光过了多久,蓝天兰心思醍醐灌顶似的回归,觉得洞里洞外格外地寂静,只有一个妇人的嚎啼游丝般地飘荡,或远或近。
“你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他告诫枝子,朝后洞过去。
后洞口是在河圩边的堤下。枯水的季节,圩里河苇枯黄萧瑟,河水看似温吐将死的模样,蓝天兰知道,它的下面一定旋流汹涌。蓝天兰掩好洞口,听那哭号异常凄惨而绝望,仰天叹息,忽然一声爆豆一样枪声,哭声就戛然而止。仿佛枪子击在他身上,蓝天兰跌坐地上:家破人亡,悲从心出。良久,他才沿着河堤走上街道。
街道上又有了逃难的人影。抬眼过去,自家的房屋、院墙、大门依然还在,便有了几分疑惑。确见一个衣衫襤褛之人垂头丧气坐在院门槛上,走近才看的清,是自己学校的同事周尚文。
“周先生,你、你这是怎么啦?”
周尚文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会,才看清来人。
“蓝先生,你果真沒走。见你不在,以为你回乡下了,我也正准备走”。
“你这是?”
周尚文苦涩地笑了笑道:“浦口的房子都被烧干净了,我无家可归,准备回乡下老家,在路上又被日本军的路查收走了那点行李,只剩下一条命了。走到你门口想找口水喝,却见你屋里也是这番的光景。”
蓝天兰才伸头看自己的家,院里被炸了一个浅浅的坑,屋的门窗都被炸飞了,留下两个黑洞。
“没被烧掉就是万幸。周先生,去扬州的路上大概也有日本兵的路查,也不好走。”
“唉,这才是覆巢之下哪有完卵。我熟悉路,太阳落山前走小路,前半夜也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