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后的夜,繁星挂满天,柳叶般的月牙从退散的乌云后面挣脱出来,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曹安堂家的堂屋里,刚灌够油的煤油灯代替了桌上的蜡烛,正低头做工作记录的李芸燕感觉亮堂了些,下意识抬头,就看到曹安堂抱着两件厚衣服站在旁边。
“李芸燕同志,这是安良嫂子和安俭嫂子刚送来的,说看你穿的单薄,怕你夜里受凉。放心,都是洗干净了的,你披在身上就行。”
说话间,曹安堂弯腰把衣服放在板凳上。
李芸燕伸手摸着厚实的衣服布料,夜微凉,心里却暖得很。
“谢谢。”
“不用谢的,那两位大嫂子还说了,李芸燕同志你来村里指导妇女解放工作,还是她们应该感谢你。”
祝口村民风淳朴,欺压妇女的事情鲜有发生,但是一直以来的封建思想,导致妇女同志始终将家里男人奉作主。
而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绝不能只是男人作主,只有男女平等了,女同志才能为祖国的各项生产建设做出贡献,提高生产力。
这样的目标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今天给村里所有女娃起名只是开始,接下来就是要进行认真的思想教育。任重而道远,未来必定是一片光明。
李芸燕拿起一件厚衣披在身上,冲着曹安堂展现出温和的笑容。
“曹安堂同志,我还要谢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哈,谢啥啊,革命同志之间无需道谢。李芸燕同志,你先忙。累了要休息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提前走。”
晚饭时,李芸燕这几天的食宿问题就已经安排好了。
领导来了祝口村,谁也不会让她饿着的,住就住在曹安堂家里,床铺也是安良嫂子和安俭嫂子重新铺。而曹安堂只需要去徐老财家空着的柴房里对付几宿就行。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曹安堂平举着那小半截蜡烛出门去了院里,坐在院子当中石桌前,也拿出来纸和笔。
一个小院,屋内屋外两个人,笔尖摩擦在纸张上的声音,就像一场动听的交响乐演奏。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芸燕终于放下手中笔,长长伸了个懒腰。微一扭头,就能看到那个还在石桌前奋笔疾书的身影。
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亮光越发微弱,惹得曹安堂眉头越皱越深。
李芸燕急忙拿起煤油灯快步走出去,柔和的灯光就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曹安堂的眉心,他急忙快速写下几行字,随后放下笔浑身舒展,好像很开心能在蜡烛熄灭之前完成了工作内容。
结果一抬头,才发现是李芸燕给他拿来了煤油灯。
“啊,李芸燕同志,你是不是要休息了?那我这就走。”
曹安堂急忙起身。
李芸燕赶紧抬手虚压。
“不不,我还不困,就是看你工作认真,怕没了灯光影响你的工作思路。曹安堂,你在写什么啊,看你刚才很苦恼的样子?”
“哈,没有苦恼,是我感觉到自己水平有限,没办法用合适的语句去恰当形容当前的大好建设形势。县委于庆年书记安排我书写‘三五’的工作汇报,真的是难为我这个以前拿枪杆子的了。”
曹安堂笑着解释。
李芸燕则好像第一次认识曹安堂一样,带着惊奇和有些敬佩的目光看过来。
“曹县的‘三五’工作汇报是你来写吗。我听说于庆年书记同志安排了几个工作能力极强的同志共同做这项工作,没想到你还是其中一员啊。”
“不不不,我还有很大的需要进步的空间,不能算工作能力强。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和考验,我肯定是要竭尽全力去做的。去年的镇反工作中,山东济南的同志形成了详细的工作报告递交上去,获得了伟大领袖的夸奖。今年的‘三五’工作,平原地区领导同志也提出要争先进,争取伟大领袖的重视,这才会安排写报告的工作。于书记同志既然安排我了,我不能退缩的。就是不知道我写的这些东西,能不能被伟大领袖看到。”
曹安堂仰望北方,目光中充满憧憬。
李芸燕看着曹安堂,一种崇拜的情绪迅速蔓延。曹安堂所写的东西,都有可能被伟大领袖看到吗,这可不是谁都会有的荣耀啊。
“曹安堂同志,我要向你学习,没想到你做的工作是这么重要,比我的工作重要出去千百倍呢。”
“哎?李芸燕同志,这我可就要说说你了。革命工作无小事,妇女解放和‘三五’工作都是为了走向社会主义以及未来的共产主义打基础,都很重要。”
“对,对,都重要。”
李芸燕说着话,坐在了小石桌另一侧,拖住脸颊看着曹安堂。
“曹安堂同志,你和我说说你的革命工作故事吧。之前,我也听于书记同志说起过你,说你是咱县里的先进工作者。徐州方面、济南方面好像都传来过消息,要把你调派过去,可你都拒绝了。这是为什么啊?”
“这……”
曹安堂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沉。
自从去年县里的镇反工作取得良好成绩,无论是徐州的特派员还是济南的侦查员同志都曾向他和胡爱国表达过调任过去的意思。
只是胡爱国那边,组织上考虑到他的家庭情况,不想让革命同志抛下妻儿远赴他乡,这才作罢。
而曹安堂这边孤身一人,其实是最好安排的。
可以说,只要曹安堂愿意,无论去济南还是去徐州都没有问题。
但他依旧选择坚定地留下来,至于原因,其实县里的于书记同志也是知道的,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在等一个回信。”
“等什么回信?”
“等一段深刻革命友谊的回信。”
“那你等到了吗?”
“算是等到了吧。”
曹安堂笑着,下意识伸手摸向怀里,可这一摸,顿时脸色剧变。
信呢,信怎么没了!
他腾的下站起身,扭头四下寻找。
那四十封写给梁怡的信,以及特派员同志寄来的信,怎么就没有了。
今天这一天,带着李芸燕回村里,随后就是开展妇女解放工作,忙得一点空闲都没有,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信的事情。
此刻突然想到,信却没有了,他哪能不着急。
看到曹安堂慌张的样子,李芸燕也紧张起来,急忙问道:“曹安堂同志,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我在找信。”
“信,什么信?”
“就是……”
曹安堂看着李芸燕,记忆的闸门打开,猛然想起来,今天上午在妇联办公室的时候,伸手去接李芸燕的公文包,随手就把那些信件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了。
还好,有地可寻,不是丢了就行。
他松了一口气,不免有些尴尬,挠头笑道:“没事,也不是太重要的东西。等回头我再自己找找。李芸燕同志你累了吧,要不你休息,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