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塞菲没有对此做出回应,他还从没成功回应过他人的期待,更不要说主动给人虚无缥缈的希望——倒不是担心借助修拉的力量无法成功压制里面的敌人,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救的对象是否还活着,现在进行的赌博不过建立在与风险不成正比的希望上,对此塞菲自己当然再清楚不过。
“你看,年轻人总是需要机会的。”在两者间来回避重就轻的感觉令塞菲不太好受,却也没有办法。
老妇人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压下幼童与少年对修拉与塞菲弯腰致礼。
“一定不要勉强。”
留下这句话,老妇人让沃克走在身前,三人一同转身离去。等到他们的身影终于消失,塞菲看向自刚才开始便保持沉默的修拉。
“走吧,去哈梅尔。”
修拉听到这随意的招呼却是一愣。
“你不是说……不需要先做什么仪式之类的吗?”才没过一会儿,看来他对塞菲的不安又重新被唤醒了。
“谢谢提醒。”塞菲点头,然后为了回应修拉补上后半句,“不过事急从权,仪式……嗯,能跳的都可以跳。”
一边说着,他已经迈出脚步沿着山坡向下走去。尚有挥剑之力的修拉认真思考了转身离去的选择,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哈梅尔近水道,地势平缓,村民多以种植放牧维生,斯卡雷特的商人也会定期与这里交换物资。它一直以来便没有建立什么防御设施,没有那个余力,也没有那个需求。
所以塞菲一直觉得,红渊真是非常奇怪的存在。
它所衍生的渊民没有进食的必要,却以杀戮为生。没有智慧,也没有相似的文明体系,其杀戮却极尽手段践踏普世善念伦理。生来便是人类之敌,以文明的废墟筑巢扩散。
但同时,圣丘历之后,人们研究制作灵装,其主要素材却都源于此处。
而红渊本身如此恶毒扭曲,在诗歌中被传颂为混沌源头,但其侵蚀却依旧遵循规则,有其规律——它甚至能允许哈梅尔以如此平静的方式临渊而立。
“……”
看塞菲直到踏入村庄都有如闲庭信步,修拉倒也沉得住气,一来选择已经做出,二来眼下塞菲的怠慢并不会真正牵连到自己。
以河流为边界,踏入哈梅尔的瞬间,塞菲便感觉视线内拉扯倾斜,就好像踏入另一个世界之后身体在重新协调机能一样,可以直接感受到体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而无根灵素应该也会受到接近半个位阶的减弱。
这里还没有彻底沦为红渊的一部分,但确实有某种筑巢者正在按部就班地推进这一过程。换言之,成为红渊之前,哈梅尔就已经遭遇了什么……毁掉这里的,自然不是红渊意外的蔓延侵蚀。
入眼并非一片火海,只是有几栋屋子着了火。建筑较为分散且低矮,视野开阔,火势并没有得以扩散,这也使得两人能够轻松行走在道路之中。没有任何嘶嚎又或者呼喝的人声动静,也没有想象中的尸骸与血液又或者类似的痕迹,塞菲本以为这些痕迹在原来的剧本里应该是被形成的红渊抹去了,但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
“你看火里。”一旁的修拉如此提醒,自己却并没有将视线移向那些火光之中。
塞菲眯起眼,顺势看向一边的小屋,木制的建筑在火焰中倾倒,内部的情景在轰然倒塌的瞬间一闪而过。那大概是一名男性,他平静地坐在桌前,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就那样迎来安静的死亡。
同时,在看到那名男性的瞬间,塞菲顿感周遭的视野变得狭隘,伴随一定眩晕感。塞菲对这感觉颇为熟悉,那自然是渊民的基本特性之一,迷惑感官,产生幻觉。但如果说那名男性真的被渊民附身操纵,却又没有对眼前的塞菲与修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与攻击性。
“能够令感官混乱,但攻击性不强。留存有一定的记忆,但无法判断是否还有思考能力……大概只是重复生前的行动。因为对渊民的道具不会产生明显影响,所以最开始我们认为是邪教徒某些仪式的残留影响,进行了救助,但——”
修拉做着最低程度的说明,但话音未落,陷入回忆的他便被塞菲一脚踹开,随即一只箭矢便穿风而过,稍稍没入地面,却因为力度不足而倾斜歪倒。
“……”
箭头上外覆一层棱形的金属外壳,其上的刻纹经由足以胜任介质的箭身通达尾羽。这是一次性的触发灵装,注入灵素射出后延时激发,产生诸如爆炸等各式各样的效果。本身有一定重量,所以对弓以及持弓者的臂力有所要求,相对的,只需要最基本的回路与节点便可以驱动。
光是这一只箭造价便高达1金塔,哈梅尔整个村落一个月生活支出的二分之一。
这一箭的价值大概就要比射手本身还要高。一般组织、结社难以承担这种支出。幕后推动者不调动个体实力强大的执行者,而是选择以昂贵的灵装来武装这种实力平平的货色……为什么?
虽然黑位也要高于现在塞菲的实际水平,更遑论一个建制,城市内的警备队大概也不过如此。但当他大费周章看到始作俑者的爪牙,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毕竟之所以他能好整以暇地进行思考,是因为攻击者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
“你们!你们……也是那个恶魔的手下吗!”
话止于此,佣兵模样的男性本就踉踉跄跄,手中的长弓落下后,自己也跌倒在地。他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像是要刨开地面一样挣扎着向塞菲两人移动。但就在他睁大双眼时,身体裸露的部分渗出白色的斑点,那些白色的斑点愈发密集,在不断蔓延变形后,便可以发现是浓稠的液体。它们聚集成形,有生命般流动着离开男性的身体——在那之下,已经只留下一具枯木般的尸骸。
塞菲静静看完整个过程。
就行动模式上,渊民大致被分为几种类型。比如之前的织线虫,那种可以在红渊外行动制造混乱的,被称为“渗入者”。而眼前这种,尸蛆,是比较常见的“筑巢者”的一种,能够在特定条件下形成红渊地形。
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都属于寄生的类型。但就尸蛆来说,它并不会操纵人的行动,只会在被寄生者杀人时汲取被杀害者的生命力,成形之后才离开并杀死寄生者,渗入泥土,在附近形成红渊地形。
但眼前的尸蛆没能完成最后的步骤,一道触须破土而出,将已经成形且肥腻的尸蛆揽下、吸收,接着缩回泥土之中。那触须显然只是某种……生物的一部分,手臂般粗大,伸出的部分有半人身长,表层不规则如同树皮,但又十分光滑,一见之下介于植物与动物之间,暧昧得令人恶心。
单纯视觉上的恶心,没有渊民的特性,自然也不是被红渊影响形成的魇兽。
“我之前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修拉已经站起身来,他打破沉默,一边看向身前的塞菲,觉得他似乎有些过于冷静了。
其实塞菲倒也不是毫无波动,他在未来的十年中应该见过类似的东西,但这部分记忆被模糊化了。
「你没有忘记这也是“必要措施”的影响吧?」
听到岚女士的声音,塞菲微微颔首,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这些人连爪牙都说不上……”
充其量不过是饵食。
周围燃烧的建筑上,那些火焰突然以异常的速度熄灭,在修拉架起剑的时间内,他们便陷入这一片满是废墟的黑暗中。而地上唯一的光源,则来自不远处一处房屋之后,隐隐可见边缘处被拖长的几道扭曲影子。
“那是……卡琳的家!”修拉看向那个方向,倏地加快脚步。塞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青年慌乱的模样,一愣才跟了上去。村庄本就不大,目之所及其实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所以两人很快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根须,枝干,尖端,那是自地表向天空延伸的“柱”。但构成它的却不是流动的光与灵素,而是刚才所见的触须。粗细不一,互相缠绕,层层叠叠,扭曲蠕动着结成了房屋大小的柱。
而光源并非来自火焰又或者别的事物,那艳红的光线来自柱的根部,那旁边的地面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土壤还是液体,随着触须的膨胀与移动而被轻易搅动。
伴着这光线,则可以看到根部周围,几名下半身陷入地面的人,一男一女两名中年,还有一个则发须皆白。他们给塞菲的感觉与刚才房屋中的人极为相似,只是呆望着柱的顶端,似乎在呢喃些什么。
而顺着他们的视线,便可以看到顶端……被丑恶的触须所簇拥着的少女。她的身体完全被覆盖,露出的只有面部到肩胛的部分,双目紧闭。
“卡琳!”一旁,修拉喊出了少女的名字。而看到那副容貌,塞菲也回忆起来——
那正是原本这次事件中,唯一的一名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