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候炎热,双日高悬。酷暑连连,万里无云。
自希兰度启程离开百犬部落,已过去四天。之前那场雨是真的吗?他心想。重重森林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其中。
这里已远离圣峰,甚至离开了百犬部落的属地,希兰度或许曾在年少时走过这片林地,但现在早已忘记路途,只能沿着长子河岸前进。他时常思考,自己的家到底在哪里,那个已被龙之国毁灭、不存于世的家乡……沿着这条河走下去,就能回去吗?
每当骄阳渐落,双月接替在空中照耀,希兰度便会找一棵大树,爬到高处,找个合适的杈窝躺下休息。只是一旦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那些深痛的回忆。
双翼驭空,恶火焚地。曾经他发誓要守护的祭坛,被冲天的烈焰所团团包围。还有瑞安尼亚人的身影,那四个旨在圣峰的密探……想到他们曾经反复密谋,相互议论着如何应对可能存在的圣峰守卫,希兰度就感到强烈的懊悔,倘若自己能再小心谨慎……这之中尤其是克莱蒙蒂娜,她的身姿、嗓音、多变的手段和乖戾的性格,留下深深印象在他心头久久挥之不去……不过,在无数回忆中,最令他难以释怀的,还是阿比盖尔,如何在他的怀中渐渐地消逝……
湿毛狗显然就没有胡思乱想的习惯,它很会爬树,动作伶俐迅速就像豹子,三两下爬到比希兰度更高的树梢,然后趴下来,四肢摊开在树枝两侧垂下,伸出舌头,两眼一闭,一动不动,活似瘫痪。无论林中传来什么尖锐诡秘的动静,都无法将它吵醒。
希兰度不能像动物那样毫无心事,在白天赶路的时候,他一直找事做来转移注意力。不停地采摘珍稀草药,收集森林特产,捕猎河中游鱼,湿毛狗背上的包裹越来越重。
它看起来是条不折不扣的懒狗,可又有几分奇异。
希兰度每次回头看,都能看见它懒洋洋地靠在某棵大树的树根下,眯着眼享受,看起来很快就要掉队,但实际上总能紧紧跟随。而当希兰度自己打算坐在树下休息时,湿毛狗便窜到他前面去,向后挥舞爪子,示意他赶快跟上。
它甚至会耍把戏……能高高翘起后腿,用前爪腾挪前进,活似会走路的萝卜;或者在地上翻滚,露出肚皮,四肢晃来晃去,咧嘴吐出舌头讨巧,缓解希兰度的阴郁。
可有些心里话,不能和一条狗分享,他内心中缺失的一部分,动物不能补全。
他想和人说话,路上也确实遇到过一些其他人。但就像大部分山民一样,他们恪守警惕的行事准则,从不和陌生人谈话,一点也不想和亲缘氏族以外的人打交道。
他们有的来河边取水,有的是洗衣服,有的是捡拾螃蟹和走步虾,一见到希兰度靠近就远远退避,丝毫不给他打招呼的机会。
又走了一段时间后,连这些人影都罕见了。
已经进入了龙之国的势力范围吗?他琢磨着。但应该还有数天路程才对。
龙之国的扩张也像恶龙本身一样,贪婪毫无止境……不。希兰度转念一想,不一样。
没错,龙确实需要广阔的领地,而且越大越好。但在这过程中,龙会遇上其他的同类,它们会发起冲突,以撕咬和喷火来确立界限。
可是在这,谁来与龙之国竞争呢?不知什么时候,龙之国已变得无可匹敌,从部落崛起为王朝,肆无忌惮地制定规则,扭曲部落之间延续数百年的传统秩序,向曾经的盟友与邻居宣战。当龙之国带着军队迫近村庄与集镇时,人们还天真地和他们重申条令与约定。
眼下,只有深入瑞安尼亚,才能知道这群人如何崛起,有什么出色的人物,怎样组织国家和军队,依靠什么作战,有什么软肋和弊病。是的,再强大的猛兽也有自己的弱点。阿斯拉格齿虎恐惧火焰,大象会因剧烈的吵闹声发狂,河马离开水太久就会痛苦难耐,角鹰兽体格强健,连龙都不怕,可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见……
正在希兰度沉思时,湿毛狗汪汪叫起来,他以为它找到了食物,或者要去水里乘凉,结果狗却是往前一溜小跑,窜进河岸右侧的密林当中。
希兰度赶紧跟上。狗一声不响,轻快穿过斑驳投下的树影,躲在一棵超过十丈高的瘦松旁边。希兰度敏锐地听到一阵踩踏树叶的声音,眼瞧着一个山民提着棍子,慌不择路地在密林里踩出一条道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山民沿途踢开拦路的藤蔓和荆棘,拼命挤过灌木丛,身上多有被树枝划出来的轻微刮擦,梳着金色辫子,身形宽大,年龄大约三十代前半,部落民中能活到这个年纪的,大半都饱经风霜、看淡凶险,很难想象什么东西能吓到他。
不过多时,那威吓的根源便闯了出来,将一丛过季的雏菊踩得支离破碎。
那是个瑞安尼亚人。
极度狼狈,两脚沾满泥浆,皮绑腿几乎断裂,只用麻绳维系着存在感,整件皮甲背心已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蓬乱,满脸污垢,看不清原来的相貌,只有那一头褐色长发标志他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