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几步，在亮光中露出一个满是褶皱的笑容，“我可真是嫉妒你啊……当年在船上咱们都是一个年纪，我他娘的在冬眠舱里陆陆续续苟了几千年，身体机能实在是受不了了，跑这深山里修养个二十年，回头一看，嘿，你还没老。”

云求远脸色一变，“你是起源号上的人……那时候早就认出我了吧。”他抬起头，眼神坚定，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白袍男人是几千年前就随着飞船坠毁，却无意中活下来的云求远。

中年人和他擦肩而过，云求远正想警告他离辐射太近，却被推开了。

“不碍事，我已经撑不住啦。”林猎头坐在了碎石坡的边缘，面色忧郁望着前方。

“在起源号的时候，我其实不认识你。不过是从醒着的人的圈子里听说过，说有一个人，为了开启那个装置牺牲了。

你的档案解封是十年前的事情，我也是碰巧才看见。说真的，你打听村子的时候，我忽然就想起来那个档案，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云求远没有说话。

老林叹了口气，“村里那些孩子还好吧。”

“我有时候会去和他们聊天，他们对你很尊敬。孩子们都很好，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会送他们去外面上学。”云求远望了望下面发着光的河谷。

“那就好，那就好。”林猎头愣了愣才说。

“你还活着真是个怪事，不知道你怎么搞定冬眠舱的……人类发生的事情你还不清楚吧。”

云求远愣了愣，看来林猎头对自己的情况并不知晓。

“是。其实我进入人类社会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年。之前一直在衍生种族的领域里徘徊。”云求远一顿，接着说，“时间太久远，历史很多都模糊了，除了你这样的亲身经历者，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告诉我什么。”

“你去过……海的那一边了？”林猎头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神色。

“是啊。”云求远苦笑，这一笑离蕴含着无数悲欢离合。毕竟是三千年流亡的时间。

林猎头叹了口气，“我老了，你别看我岁数只到五十八，其实早就不行了，冬眠的损害太大。说起来你有四千多岁了吧……呵，冬眠可不算年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认识一个叫齐雍的人吗？”云求远忍不住问。

“你回来也是想问这个吧。”

“是……还有这里的事情，我也想回来看看。”

“你认识他？”云求远眼神忽然亮起来，但是随即又谨慎了些，“他，还活着吗？”

林猎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的情况。当年你的事情发生之后，齐雍没有屈服，就被强制冬眠了。这事而在圈子里传得挺广的，大家都说齐雍是这个。”

他说着竖起了大拇指，仿佛回想起了年轻时候，脸上带着柔和笑容，“但是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被苏醒了，我那时候在观察站见到过他，哦，观察站就是我们在太空建立的平台……”

“他应该活着吧。”

“应该。”

两人又沉默了。

长呼出一口气，云求远决定开口，“给我讲讲之后的事情吧。”

林猎头点了点头，抽出烟斗，点起一管烟，吧嗒抽起来。“之后我们和主舰分道扬镳了。剩下这些人掌控监听设备‘荷鲁斯之眼’、基因引导病毒‘信使’还有几艘登陆飞船以及少量液体燃料。

那时候我们对未来还是很期待的，天无绝人之路嘛，科学层他娘的还没有丧失所有良心，我们心里都期待着几百年后的殖民。”

老林站起身，在山脊上反复踱步，挂着烟袋的烟斗在手上挥舞，“世界花了九百年完成了地质运动和进化进程，而后登陆、开拓殖民地和创造文明是艰难的三千年。

九百年的改造时间呐，方总长当时只是轻描淡写说“至少五百年”，但是变数太大了，生命出现根本不是装置能把握的。在上帝的骰子面前，九百年可能都是少的。但渡过那些等待的时光，对于我们是致命的煎熬。

首先是燃料不足。起源号分出的反物质核心支持平台空间站的运行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加上一百多具冬眠舱和保持种植温室的光照、温度，九百年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很早就有人想到了这一点，只是那时候大部分人在冬眠。

但变故是在这九百年里发生的。

进入冬眠之前，因为临时建起来的生态温室需要不断进行修复检查，所以安排有五个人志愿定期苏醒做维护工作。

五百年过去得很快，眼看预计殖民的时间过去，系统反馈的数据来看，还不能登陆殖民。

这时候温室出现了故障，做维护的五个人手忙脚乱，值守的人加入了还是不够，只能苏醒下一班值守的人一同修复。这时共有十一个人醒着，内部开始出现分歧和恐慌。

有人天天趴再舷窗上往外看，他说装置是不是坏了，下面可能已经改造完成了，透过超高清摄像机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森林，我们下去看看吧。也有人开始发牢骚，说这些人就是被欺骗了，起源号抛弃了我们，这一百个人会慢慢失去能源，慢慢冻死和窒息。

于是他们争吵起来，开始只是口头上的，就像是日常的玩笑。但是慢慢的，有人透过高清摄相机发现陆地还在运动，冰川融化了，滔天洪水淹没了一切，这像是一个恐怖的玩笑，因为那时候第四次冰川期已经过去……那天晚上好多人都在哭。

这几个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代替的是互相怀疑和恐惧。他们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冬眠。这时候才真正进入人类理智的寒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