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躺在明月楼顶层的钩檐上,拎出身边的酒坛,喝了一口。
酒的味道很凛冽,入口是甜的,入喉是辣的,入肠是苦的。
这酒是明月楼里独有的酒,叫‘苦尾酒’。明月楼里有很多种酒,种种都人间佳酿,一斛千金的美酒琳琅满目。
唯独这种酒,是最便宜的,百钱一斗,可尽***畅。然而,鲜有人问津。
明月楼是销金窟,认钱不认人,喝的酒太便宜,便显不出身份。就算有人喜欢这酒的甘洌辛辣,却受不了最后的苦尾巴。
人们都劝雪姨,把酒的苦尾去了。雪姨不肯,说:我这酒,一般人不愿意喝,愿意喝的不是一般人。
不戒很喜欢苦尾酒,它便宜,而且从口入肠的时间里,味道会有不同的变化。
雪姨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然怎么会想到把酒酝酿出不同的滋味?
忽然后脑被拍了一记:“臭小子!又偷我的酒?”
不戒笑了笑,没回头。这种嘶哑又性感的声音,一听就是雪姨。
寒江雪坐在旁边,横刀立马的气势,与她娴美的样子极不相称。雪姨一身云锦洗尽铅华,乌黑蓬松的的头发绾成堕马髻,头上只别了一支流云钗。
她如今已是半老徐娘,桃花眼有些枯萎了,有了褶子,皮肤也已经松弛,不再光彩照人,但尤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来。
相比于她日渐流逝的美貌,她的气韵与日俱增。
“我没钱了,等发了工钱,就还你。”
寒江雪道:“明月楼的月钱,百两起,一两银可换一千钱,你是怎么花的,月月哭穷?”
不戒道:“钱再多,也抵不住,想要的东西太贵!”
寒江雪道:“哦?什么东西?”
不戒道:“开心咯!”
寒江雪笑了笑:“臭小子……”
主楼的红烟罗的纱窗亮了,不戒抬眼望过去,红影幢幢,隐约可见女子曼妙的曲线,丰乳纤腰、翘臀长腿,步态轻盈地从重重帘幕里走了出来。
忽然女子葇荑一挥,纱窗的灯光骤然暗下来,女子的身影一团模糊。
寒江雪嘲笑道:“你挂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偷看她吧?”
不戒道:“就是呀!”
“你喜欢她?”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戒喝了口酒,酒劲儿冲的他直咧嘴:“但凡是个男人,不是都喜欢她的么?”
寒江雪笑了笑:“你不是入了山门的人么?僧也算男人么?”
“僧有戒,我不戒!”不戒道:“所以我不算僧,但我是个男人。”
寒江雪嗤笑:“你才多大?就敢自称男人?”
不戒道:“那多大算男人?”
寒江雪道:“和年龄无关。有的人,到老死都不算男人!”
“那我算不算男人和我多大有什么关系?”
“这……你这臭小子!”寒飞雪和不戒一同看着那红纱窗模糊的影子:“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救过我的命。长得好看,素颜美,上了妆更美;身体长的也好,不穿衣服勾人,穿了衣服更勾人;脾气也够味儿,颐气骂人的时候有股浪劲儿,软着腔调勾搭人的时候更浪……”
寒江雪挺意外。
一般,一个男人形容喜欢的女子,看在眼里都是纤尘不染、楚楚可怜,圣洁不容染指的模样。
可是不戒眼中的独倚红,只是一个风尘女子的应该有的样子,像是一个局外人给予最客观的评价。直白准确,但是与怜惜无关。
“只是因为她救过你的命,你便觉得她好,你这叫恩情,无关男女风月。”寒江雪夺过不戒的酒坛,喝了一口,叹道:“女人太要强,只能得到女人的同情,但得不到男人的怜惜。”
不戒垂了眼,虽然还在笑着,但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应声,又将目光投灯火辉煌的栈道。
金冠紫袍的中年男子,信步沿着栈道进入主楼。不戒坐起身子,警觉了起来。
让不戒警觉的不是那个紫袍金冠的人,而是身后四个黑衣的劲装随从。从他们行走的步态中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戒飞身下了楼檐,顺着楼体,泥鳅一般滑入了主楼。
主楼里亮如白昼,巨大的水晶灯垂吊在大厅中央,照得各处璀璨生辉。
桌子上摆满了精巧雅致的酒杯,海螺斛、青铜樽、琉璃觥、白玉觯……种类不胜枚举。
酒器是好的,琼浆玉液也不负盛名。
东津的“醉花阴”入口清甜,最宜女子绮恋。
西口的“西风烈”辣口如灼,最配豪杰情怀。
湘南的“离骚韵”缠绵迷离,最合才子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