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四娘说这话的时候,笑容里难得没有那么市侩,她豪爽地喝一大口酒,将酒坛子放在地上,用手托腮将手肘支在燕止寒的肩膀上,眼中仿佛沾染醉意一般,迷离地看着他的侧脸,想伸手抚抚他脸上的胡茬,手扬起几分,犹豫了下又打消了念头退了回来,接着托住脸。
“等他醒了把实情都告诉他,怎么选择在他自己,谁让他胡乱练这不知哪来的内功呢,这次救了他就权当还了人情不就得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一个女人还扭捏呢!”
燕止寒面无表情,沉浸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韦四娘内心纠结的小动作,也对她说的话没有半分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自八岁开始练剑,十六岁终有所成,离家外出历练。那时我年少气盛,行走江湖不懂其中规矩,从来都是以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为己任,妄想闯出名堂,闯出一片我自己的天地,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的同时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人与我性情极为相投,相见恨晚之时我们便焚香饮血酒结为了异性兄弟。”
燕止寒转过脸,看着韦四娘静静地托腮听着他说话,伸手将支在肩膀上她的手肘轻轻推开了,又抬头灌了口酒,接着说:“直到四年前,在中州一个小镇上,我遇仇家追杀,身负重伤侥幸逃脱,被一户农家人所救。那户人家中只有老夫妻和一个名叫阿赤的眼盲女儿,我醒来之后身体尚未恢复,便在他家养伤住了好一段时日。那家人待我很好,阿赤总是在家中陪着我,为我医伤换药。仇家再度寻来时,我寡不敌众害得那夫妻二人为了护我而惨死,到最后我只是带着阿赤逃了出去。那时我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声,平日喝酒吃肉总能到处呼朋唤友,可我受着伤带着阿赤四处流离,却居然难以找到庇佑之所。找到我那结拜兄弟时,他已娶妻成家,妻子也已怀胎数月,我知道他为难,便接了他给的二十两银子离开了。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处,阿赤每日帮人浣衣来为我换取药费,那时没有美酒佳肴,也没有锦衣玉袍,我却觉得那是我自闯荡江湖以来过得最美好的日子,我曾经觉得以后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也挺好,多少人闯荡江湖为得无非是名声,金钱和女人,我初时为名,觉得人活一场怎么能甘于平庸默默老死,可那时我觉得如果能和阿赤就这样相守一辈子平庸死去也值了。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如愿……”
燕止寒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了遮掩,他停下来灌了一口酒,烈酒滑过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得眼睛通红。
“后来呢……”
韦四娘的眼睛已经不再迷离,在夜晚中闪亮得如同天上的明星一般,她陪着燕止寒也抿了一口酒。
“后来,仇家再度寻来时,竟然是在我那结拜兄弟的带领之下,很可笑吧!”
燕止寒顿了顿,兀自苦笑:“我眼看着他拔刀指向我,好像我多么罪大恶极一样。打斗之时,他们眼见我已占上风,竟然抓住阿赤来要挟我,用我一条命换她一条命。阿赤是个纯良温婉之人,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也能那样决绝,竟然直接引刀自刎,待我暴怒之下杀光那伙人,将刀架在我那“兄弟”的脖子上时,他苦苦哀求于我,说是被人要挟迫不得已,说他刚出生的孩子不能没了爹,我便心软了,放了他。可是阿赤已经不行了,临终之前,我才知道她已经坏了我的骨肉两个月余,我竟然如此大意……”
“我后来得知,他带仇家来寻我并非被人要挟而是为了赏金,区区五千两的赏金,五千两……就夺了阿赤和我那未出世孩儿的性命……那个和我曾经指天盟誓,一个头磕在灰尘里的结拜兄弟、在我遇难之时不光没有伸出援手,还狠狠地在我的七寸上斩了一刀、一刀见血!自那以后,我孑然一身行走江湖,再没了兄弟甚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