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放下手中的水壶,叹了口气说道:“少爷您有所不知,自您去年离家,老爷就病了,终日郁郁寡欢卧床不起。绸缎庄那边一直由管家王祈宽盯着,生意倒也还可以。后来没过多久,江北涿州府有一家舞坊来了人,说是慕名而来,订制了一批上好的云锦缎子,要赶制一批衣裳进宫为皇上献舞用。这桩买卖数额较大,人家要的又急,王祈宽不敢擅自做主就禀告了老爷。老爷那时病得恹恹的,没多想就答应了。”
“然后呢?”
“缎子是如期做好了,王祈宽带着店里的几个伙计去涿州交货,可没成想,租船过澜源江的时候碰上了江匪劫船,那帮心狠手辣的贼人们不光劫了咱们的货还杀了随船压货的伙计,老爷得知消息后当时就气得吐了血,没几日就撒手西去了。夫人多年来从未打理过买卖上的事,舞坊那边因为耽误了交货,来人索赔闹事,几个伙计的家里人也过来要丧葬赔钱,夫人没办法,只好抵押了绸缎庄拿银子赔钱了事。老爷走了,绸缎庄也没了,家里没了进项,夫人就把家中几个下人都遣散了。老奴自老老爷在的时候就在陆家,也是个老人了,无处可去也就留下了。小翠怕人都走了没人伺候夫人,便和老奴一起留下了。”
“随船送货的人都死了吗?那家中是如何得知遇到江匪的消息呢。有没有去衙门里报官?难道官府也任由那帮穷凶极恶之徒胡作非为吗?”陆清尘问。
“除了王祈宽,几个伙计都死了。那帮江匪都是先将人砍杀再丢入江中喂鱼,王祈宽水性好,捡回一条命,不过,也断了一条胳膊。夫人给了他一笔钱回乡养老去了。出事之后,夫人曾去衙门里击鼓鸣冤,可是衙门的人说,出事是在卞州,咱们淮州府衙门管不了。夫人本想直接去卞州向上告的,可是还没等她动身,老爷就过世了。料理完老爷的丧事就紧接着与那舞坊来的人周旋,舞坊那边还没送走,几个伙计的家人又结伙来家中闹事要银子。就这么着一桩接着一桩,都处理好了,家里也囊空如洗了。后来,夫人几次着人打听,都说那卞州府衙和江匪本就官匪勾结,告了也是白告,这才作罢。家中捉襟见肘,夫人就开始变卖首饰就这么挨着过,前些日子还有人不知从哪里得知家中窘况,居然还上门问夫人要不要卖宅子。夫人没同意,这宅子可是这么多年来老爷夫人一同创下的家业,她怎么舍得离开,老爷走了,这家中一桌一椅都是念想;她也是怕少爷你哪天回来找不到家,硬是这样扛着过。夫人知道少爷您只是一时任性想不开,不然怎么会舍得丢下她和老爷……”
老刘头的话未说完,陆清尘已是眼圈通红,双目带泪。他从未想过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的母亲竟然在这一年中吃了这么多苦,他离家在外,母亲遇到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支撑到现在,如何容易?父亲在世时,她也只是个柔弱女子,不经风雨不经尘世,被保护得纤细脆弱。如今所有重担都压在她肩上,真是让她承受了太多。
“少爷你回来了就好了,以后夫人她也不用什么都自己扛着了,您要为她多多分担啊!她这一年来操持里外,很多活儿都要自己动手,着实辛苦,老奴看着都心疼啊!”
老刘头伸出手按按陆清尘的肩膀,弯腰拿起地上的水壶,接着去厨房烧水,他怕看到少爷流泪,自己也不会劝说。
陆清尘站在堂前看着湛蓝的天空,努力想将心中欲喷薄而出的苦痛压制回去。院中的梧桐树梢上,最后一片叶子从空中跌落,他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这里面掺杂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这两日的愤懑终于是找到了发泄口,在这个空落落的院子里,随泪流下。
这一天开始,葬了那些儿女情长,埋了那些诗酒年华,连同儿时那个鲜衣怒马的梦,都一起湮灭吧,从此,只做个承欢母亲膝下的孝顺儿子,不再让她失望了!
陆夫人醒来时,已经是转天上午,却并没见陆清尘在床边侍奉。她心中有些难过,便唤小翠进来。
小翠端着汤药欢快地迈进厢房,告诉陆夫人说,少爷一早听老刘头说城东宗家老爷在给小外孙招个教书先生,去应招啦!
陆夫人听小翠这样说,心里终于有了些许宽慰:这孩子终归是孝顺懂事的,偶尔有个行差走错,知道错了,还是会回来的。
如今苦涩难咽的汤药喝进嘴里,都觉得回味有些丝丝甘甜了。
“我这里没事了,你告诉老刘过去县衙看看,清尘他从未和县衙的人打过交道,也不会曲意奉承,让老刘在旁盯着点我放心。”陆夫人将药碗递给小翠说道。
小翠应了,接过碗出去了。
老刘头在县衙门口挤过围观人群找到陆清尘时,只看到他通红着脸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依照大周律法,辞官之人是不能再次入朝为官的。陆清尘当初辞了翰林院编修之职已然是从属其中,但是县衙里招的衙役和文书都是不在朝廷编制范围内的,本就是地方自主招纳,可他不光遭到了拒绝还受到了县衙中人的嘲笑。
“我说大状元,您不是辞官不做了吗,这正四品的翰林院编修都瞧不上,怎么还看上我们这县衙里的小小文书呀,这么屈尊降贵,咱们可受不起,咱这小庙可养不起您这尊大神!”趾高气扬的师爷挑着八字眉,手执狼毫笔对着站在堂下的陆清尘轻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