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房这么大件事对黄灿来说是人生头一遭。第一次护理重症,第一次面对生死,第一次身心痛苦到分离。没有学不会的活儿,没有承担不了的辛苦,只看被逼到哪种份上。
她都不知道老天打算把她的二十四岁锻造成钢,还是干脆砸烂成废铁?
黄父的点滴一天能打十个小时以上,亏得同房间的病友答应帮她照看,免得点滴空瓶打进空气,她才能抽空出去跑卖房的事。她先跟许多思她们打招呼,让帮忙打听合适的买家,自己则跑去市里的中介一个个挨家问谈。
几天下来她心里大概有谱,自家的房改房公价大约在3800-4200每平米上下,六十五平的房子卖价至少二十六万以上。
黄灿当然想卖个最有利的价格,但盘算过后她也知道必须放低预期,她的麻烦在于无法以平常心待价而沽,她的两点明确要求一是全款现金,二是从速。
这两点一经提出,已明显感觉出中介和买主占据了心理上风,一副稳稳拿住她软肋的姿态,压价毫不留情。
有一回谈判到心焦气躁,黄灿忍不住一边说一边流泪,痛诉不能接受低价的理由是因为这是她家的救命钱。不到走投无路谁家愿意变卖唯一的房产?在狭窄的中介处她哭得一脸乱七八糟,听到中介和买家许多同情的话,可就是没哭到手多一分钱。
再次谈判无果,离开中介回医院的路上,走着走着她发觉脚板心湿凉,抬脚发现一只鞋底笑口大开,袜子湿透,走了一整天她此刻才有知觉。
最近她的身体甚至心灵都呈现一种迟钝而麻木的状态。平静下来,她反省自己刚才的眼泪除了发泄除了丢人现眼,究竟有何用?弱者姿态换来的除了怜悯,并不会得到他人真心的帮助,更不可能因此而割肉自身的利益。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目前。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她此刻心里冒出来鲁迅的这一段描写,真觉上了人性深刻的一课。
回到医院黄灿去取药,看到缴费处和取药处两条长龙无可奈何,排队排到眼发直,老被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推搡提醒跟上队伍,不小心手中零散单据碰掉在地,她已没了脾气,弯腰一张张去捡。有人好心帮她拾起,她道谢。
“黄灿,真是你!我打量半天不敢认,你又瘦了。”那人声音里略带惊喜。
她站起身仔细瞧了瞧眼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个头不高,只比穿平底鞋的她略高,身材和相貌可用敦厚两个字来形容。但她真没什么印象。
男生豁达笑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张勇的哥哥张猛啊,去年春节你还来过我家拜年。”
黄灿恍然,怪不得眼熟,张家两兄弟长得如出一辙。
往年新年初一,初高中要好的同学,都会结伴扫荡式串门,互相给长辈拜年。她依稀记得张勇的哥哥是个腼腆的老实头儿,跟她说几句话都不通顺,搞得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人是个结巴。
因为同学哥哥的这层关系,俩人都很快放松下来。寒暄攀谈起来才知道,张猛是来给她妈拿日常吃的高血压药。张猛家境也不好,父母早办了病退,直等两兄弟都踏上工作岗位才稍微改善经济拮据的状况。因此当他得知黄灿父亲的病况,充分表达了他的感同身受。
他一把拿过黄灿手里的单据说:“我来帮你排队取药,你不是还有事要办?把老爷子房号告诉我,我拿了药送上去。这样多少可以帮你节省点时间。”
“这,太麻烦你吧?”黄灿犹豫,毕竟是真不熟。
“谁还没个需要搭把手的时候?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