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祺赶紧跑到师父和师伯的住处,向师父师娘、师伯师伯母请过安,又回到房中,草草洗漱一下。
众人用过早点,与方浩钰父子客套了一番,便各自背起行囊,准备下山。
“咦,怎么不见珊儿?”竺依云问道。
陈文祺答道:“师伯母,她正在盥洗,一会儿就出来。”
“这孩子,突然知道了身世,心里难受,昨晚一定没有睡好。”竺依云心疼地说道。
“祺儿,珊儿自幼失恃失怙,以后疼她的人只有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一辈子啊。”竺伴云说道。
一句话说得陈文祺满面通红,低着头呐呐地答道:“是,师娘。”
众人见了,禁不住掩口而笑。
正说笑间,只见沈灵珊轻盈地走出门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年约二十七、八,丰姿奇秀的公子。只见他目似朗星,鼻如悬胆,长眉若柳,面比潘安,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众人都觉此人有些眼熟,但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
沈灵珊与陈文祺相视一笑,随后对杨羡裕说道:“义父,我们走吧。”
到了黄州城,众人径直来到黄冈县衙,将殷风等一干人犯交给杜平。尔后去大街上寻找段铭,这才知段铭溺于江中,大家不免叹息了一回。
送君千里总有一别,陈文祺、沈灵珊为杨羡裕夫妻雇了一辆高大宽敞的双辕马车,柳慕丰夫妇、沈灵珊和陈文祺等人将竺依云、杨羡裕扶上马车,彼此掬了几捧热泪、互道一番珍重,目送马车向西北方向而去陈祥山与柳慕丰夫妻客套了一番,也独自东回陈家庄。
师徒刚刚一聚又要分手,陈文祺看着师父雪白的须发,鼻子一酸,噗通跪倒在柳慕丰、竺伴云的身前,磕了几个头,含泪说道:“师父、师娘,徒儿不孝,不能侍奉二老膝下,于心不安。”
柳慕丰“呵呵”一笑,伸手扶起陈文祺,替他抹去眼泪,说道:“这回呀,你可是帮了师父、师娘的大忙哩,师父、师娘心里舒坦得很啊。”
陈文祺一愣,问道:“师父,徒儿帮了师父什么忙?我为何不知啊?”
“你呀,”柳慕丰笑着说道:“我们能和你师伯、师伯母在一起融洽、快乐地过上这段日子,还不是你的功劳?若说孝心,这就是最大的孝心了。好了,我们走了,你们早些回家吧,免得你爹娘挂念。”
送走了柳慕丰夫妻,陈文祺到江边码头雇了一艘乌篷船,扶着沈灵珊坐进船舱。船家将船撑开,吆喝一声“客官,坐稳喽”,在后艄荡起双桨,顶着激浪向上游慢慢划去。
沈灵珊与陈文祺久别爹娘,归心似箭。见船行实在太慢,陈文祺来到后舱,问道:“船家,可还有桨?”
船家答道:“有。”猜到陈文祺要帮自己划船,接着笑道:“客官您歇着吧。我在这长江上上下下行船几百趟,手上的劲道早就练出来了。逆水行舟虽然慢了点,但力气还是有的。”
陈文祺笑道:“我们离家久了,想早点到家哩。与其说是帮您,不如说是帮我们自己啊。”
船家见他如此说,便拿出备用的船桨,套上桨桩后插在船首左侧,又向陈文祺详细讲解了操作要领,嘱他慢慢模仿。
陈文祺暗里一笑,心道自己从小在江边长大,这划船的技巧早已熟练于心。但他没有说破,只说了一句:“船家,您把好方向。”
说罢手上稍微用力,只见乌篷船往前一蹿,接着向右滴溜溜转了个圆圈,船家也被夹在两腿间的舵杆一别,差点摔倒。
“客官您好大的手劲。”船家一边惊叹,一边松开手中双桨,两手把住舵杆,修正方向。只见陈文祺的单桨在浪中翻飞,将乌篷船催得向上游飞速驶去。
不多久,船到武昌城码头,一行三人回到家中。竟日倚门相望的韩梅一见爱女回家,顿时喜极而泣,沈灵珊一头扎进母亲的怀中,泪流不止。
“娘,儿子回来老半天,您视而不见,是不是有点偏心啊?”陈文祺打趣地说道。
韩梅放开沈灵珊,抹了一把腮边的泪水,笑嗔道:“什么偏心了?你走丢一回试试,看娘是不是一样的?咦,这位公子”
沈灵珊连忙拉了方浩玲的手,来到韩梅身边,说道:“娘,这是方姑姑,方家寨的二小姐方浩玲。”
韩梅拉过方浩玲,笑吟吟地说道:“哎呀,原来是恩公的妹妹。您看,咱娘俩光顾高兴,都把客人给怠慢了。来,妹妹,快请坐。”说着,将方浩玲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口里犹自称赞道:“妹妹这一妆扮呀,世间的男子只怕都自愧不如了。”
方浩玲听她一夸,立时粉面通红,又见她热情和善。原先一点忐忑一扫而尽:“小妹冒昧打扰,请姐姐多多包涵。”
“娘,方姑姑见姗妹身子不适,担心她在路上无人照顾,便不顾路途遥远,亲自送她回家了。”陈文祺解释道。
“哎呀,妹妹您这教我们如何承受得起呀,姐姐这里多谢了。”说着,韩梅站起身向方浩玲衽敛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方浩玲还礼不迭,连忙扶着韩梅坐下。
“珊儿,你如何不好?”韩梅谢罢方浩玲,回头问道,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娘,我没什么。”沈灵珊依偎在韩梅的臂膀上,若无其事地答道。
“娘,我和姗妹与岭南八凶打了一架,可能气力上有点不济,再加上娘,雪姨的事孩儿告诉姗妹了。”陈文祺怯生生地说道。
韩梅听罢,一把揽住沈灵珊。
“珊儿,是娘不好,娘不该瞒着你。”韩梅低头摩挲着沈灵珊的秀发,呜咽着说道。
“娘,珊儿不怪您。只是只是我好想”话没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韩梅泪如泉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此时,自己能做的,便是任她在怀中尽情的哭上一场。
良久,沈灵珊渐渐止住哭泣,抬头说道:“娘,我想去祭拜一下我爹娘。”
“好,娘陪你一起去。”
“娘,您就别去了,我自己去就行。”沈灵珊的情绪慢慢平复。
“娘,路远,又要上山,您还是在家里吧,我陪姗妹去就行。”陈文祺也劝道。
韩梅不再坚持:“那好吧,让蕊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
“姐姐、沈姑娘,我也去给这位不曾见面的姐姐烧烧纸钱。”方浩玲觉得恰逢其时,于情于理应该去祭奠一下沈灵珊的生母。
“方姑姑,您”沈灵珊正要阻止,但觉方浩玲将自己的胳膊紧紧一握,便改口说道:“谢谢方姑姑。”
沈灵珊领着方浩玲回到自己的闺房,见到蕊珠之后不免又流泪一番。沈灵珊让蕊珠取出原先改扮的行头,扮成一个少年公子,让蕊珠提着香纸和供品,与陈文祺、方浩玲一同前去夏雪、赵欣的墓地。
灵山,位于武昌城西长江南岸边,古称黄鹄山、黄鹤山、石城山,前朝又称长寿山,本朝正式定名灵山,亦称金华山。因南宋诗人陆游的入蜀记中写此山“缭绕为伏蛇”,故民间习惯称之为“蛇山”。三国时期,吴国黄武二年筑夏口城于其上,晋太康元年复立县于此,因此山上除署寺宫祠外,还建有多处楼阁亭台,有“鄂之神皋奥区”的美称。
当年,韩梅姐弟在武昌城举目无亲,夏雪不幸离世,却没有她的安葬之地。幸有韩明的塾师古道热肠,辗转托人找到当地一个袁姓望族,在灵山的半山处买了一处墓地,才将夏雪顺利下葬。韩明外任武昌知府以后,请人将墓地重新修葺,从大崎山取出爹、娘和二师兄赵欣的遗骸,一并葬于此处。
“爹、娘,不孝女儿给您们磕头。”沈灵珊泪流满面,恭恭敬敬地在爹娘的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抚着爹娘的墓碑,诉说道:
“爹、娘,当年追杀您们的五个恶人,被外公外婆当场杀死了一个,梁德贼子里通外国,半年前被朝廷斩首。剩下几个恶人,女儿和哥哥也取了他们的狗命。大仇得报,您们也该含笑九泉了。”
“爹、娘,去年,女儿在宁夏边关见着外公了,只是我们没有相认,他老人家也不知道您们的消息。他老人家已经回到京城,女儿和哥哥已经商量好,过几天就去京城,接他老人家来武昌城养老,我们会替您们尽孝的,您们就放心吧。”
陈文祺跪下磕了三个头,一边斟酒一边说道:“师叔、雪姨,我是霁儿。姗妹她并不孤单,爹、娘都很疼爱她,不久外公也会来陪着她,而且而且霁儿会呵护她一辈子,不让她受苦,请您们不要担心。”
方浩玲烧过纸钱,来到赵欣夫妻的墓前肃立鞠躬,肃然说道:“两位未曾谋面的哥哥、姐姐,你们虽然被恶人所害、英年早逝,但如今恶人都得到了报应,你们也可以瞑目了。你们面前的两女貌郎才、彼此爱慕,将来必是世间少有的如花美眷,愿你们保佑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到老。”说完,伸手扶起沈灵珊,劝道:“沈姑娘,头也叩了,纸也烧了,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我们下山去吧。”
沈灵珊本是触景伤情、肝肠寸断,先是被陈文祺的誓言说得心暖如春,这时又被方浩玲一说,顿时娇羞无限。此时她燥红着脸不敢抬头,只低声吩咐道:“蕊珠,收拾一下,我们回去吧。”
陈文祺帮着蕊珠收拾完供品,起身对沈灵珊说道:“姗妹,你陪方姑姑先回去吧。时间还早,我到楚王府和都司衙门去一趟。”这次崎山招讨,楚王府和湖广都司可说是鼎力相助,陈文祺早就打算前去致谢。
沈灵珊抬头看了看天,确然不晚。想到方浩玲一路相送,到了省城也应该陪她到处走走,便点头说道:“哥,你去吧。方姑姑,黄鹤楼就在这灵山上面,要不我们去逛逛?”
“黄鹤楼?就是那个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那座楼?”方浩玲颇感兴趣地问道。
“正是。这座黄鹤楼啊,原来不过是用于瞭望守戍的军事楼,自从晋灭东吴、三国一统之后,它便变成了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观赏楼,来武昌城不到黄鹤楼,等于没有来过省城哩。方姑姑,既然已经上山来,何不顺便看看?”陈文祺帮腔说道。
“好。我是乡巴佬进城,处处都觉得新鲜。既然你们说值得一看,那便上去看看。”方浩玲爽快地答应。
于是,陈文祺下山前去楚王府,蕊珠因有供品拖累,只好极不情愿地拎着回家,沈灵珊则领着方浩玲择路上山。
话分两头。单说沈灵珊陪同方浩玲上山游览黄鹤楼,正行走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叱骂声、哭泣声。
“沈姑娘,你听,下面是什么声音?”方浩玲停下脚步问道。
沈灵珊听了一会儿,不经意地答道:“大概是哪家夫妻在吵架吧。”
方浩玲所住之处,山峦起伏,山民只能根据山势筑屋而居,单门独户者居多,因此难得见到邻居吵架。这时听了心生不忍,犹疑地说道:“要不,我们去劝解劝解?”
沈灵珊笑道:“方姑姑,夫妻吵架是寻常事,说不定没等我们走到,人家夫妻就和好如初了哩。走吧,我们还是欣赏风景去。”
方浩玲想想也是,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沈灵珊往山上走,两耳却刻意地听着山下的动静。只听那争吵声愈来愈大,哭泣的声音更显得凄凉无助。方浩玲欣赏黄鹤美景的心情荡然无存,她拉着沈灵珊的衣袖,说道:“沈姑娘,走,我们看看去。”
两人“蹬蹬蹬”迅速跑下灵山,只见半山腰一间屋前聚了不少人,似乎在围观什么。
方浩玲、沈灵珊分开人群,挤进去一看,一条壮汉正拽着一个身穿布衣长衫、年龄五十开外的儒生。儒生身旁,一个粉妆少女紧紧拉着他的衣襟,正在哀哀哭泣。
沈灵珊一看少女,大是惊诧: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