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弟”绕着石磙走了一圈,双脚微分,深吸一口气,运功于双臂,两手扣住石磙两头的孔眼,大喝一声“起”,石磙瞬间离地而起,被他稳稳举在头顶之上。
那少女一脸的紧张立时换成惊奇的神色,双手连摇道:“够了,够了,快放下。”
“彦弟”双臂一振,石磙抛落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将地面砸出几寸深的大坑。
众人见他单薄的身材竟有如此神力,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
在树荫底下对弈的短褂老者,起身走到石磙旁,用脚背托住石磙下缘一勾一送,将石磙送回原地。石磙落处,竟无半点印痕。
“小兄弟臂力惊人,当奉香茶三碗。奉茶之前,小兄弟可想试试那支强弓?拉开拉不开均无关系。”短褂老者伸手拍拍脚背上的灰尘,试探着说道。
“老人家吩咐,晚辈敢不如命?”短褂老者轻描淡写地将石磙送回原位,而且石磙落地之处毫无痕迹,多少令“彦弟”有些许惭愧。短褂老者让他弯弓立射,他是求之不得。
三十丈外的箭靶影影绰绰,不在寻常弓弩射程之内。老者命人抬来一只巨弓,但见弓长约五尺,弓臂由韧性极好的精钢打造,弓弦有小指粗细,看抬弓之人的吃力神色,重量应在百斤上下。这样的巨弓,寻常人别说弯弓射箭,只怕拿起都很困难。
“彦弟”接过巨弓,右手食、中、无名三指搭住弓弦,勉力一拉,原本绷得笔直的弓弦开始弯曲。“彦弟”一试之后,自忖把握甚大,便自箭壶中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弦上,左手紧握弓臂,右手勾住弓弦,双臂平伸,身体微侧,使出十二分力气,暴喝一声“开”,弓弦虽未圆如满月,却也应声弯曲,“彦弟”略略一瞄,便松弦放箭。
“咻”,离弦之箭带着破空的声音疾速飞出,射在箭靶之上,那箭插入箭靶后不停地颤动,三、五息之后,终于承受不了箭杆的重量,掉落于地。
“小兄弟好俊的身手,老朽佩服。老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小兄弟随身带剑,可否演练一路剑法,教老朽开开眼界?”短褂老者“得寸进尺”,又提出要求。
“彦弟”略显踌躇,他的哥哥开口说道:“彦弟,老先生开了金口,便请老先生指教一下又有何妨?”
听哥哥一说,“彦弟”拿过长剑,向短褂老者一抱拳,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献丑了。”说完,又演练了一路剑法。
短褂老者看完,并未对剑招或褒或贬,只是淡淡地说道:“好剑法,好剑法。请小兄弟里屋用茶。”说完,又往树荫之下弈棋去了。
“多谢。”“彦弟”谦逊地向老者抱拳施礼,道了一声谢,然后走回手拿折扇的青年身边,说道:“哥,此店规矩,饮用功夫茶者,每位可带一人同饮,你就别再费力了,咱们喝茶去吧。”
“哥哥”一时技痒,摇头说道:“不忙,为兄也想献献丑,自己挣碗茶来喝。如若功夫不济,再沾彦弟的光如何?”不待弟弟答应,“哥哥”转向那少女:“姑娘,我就联对吧。”
“如此,客官请选上联。”少女走到草亭跟前,纤手指着系在柱子之上的十数根细绳。
众人顺着细绳抬头望去,原来每根细绳连着一幅纸轴,细绳一松,纸轴便向下垂展。
手拿折扇的青年走上草亭,随手解开一根细绳,但见垂展的纸轴上画着一人,用一根粗大的木头挑着两捆柴火,下面写着:
“此木挑柴千里重。”
众人一看,这是一个拆字联:“此”、“木”合起来是一“柴”字“千”、“里”合起来又是一“重”字。不仅七个字中有两个字拆分,而且意思也很新颖:用粗大的木头当扁担,挑起来岂非很“重”么?
那少女说道:“客官请续下联,小女子开始计时了。”说罢,在草亭外面缓缓而行。
“一、二、三……”
手拿折扇的青年以扇轻轻击头,在草亭之内来回踱步。
众人不免也在暗自思考,自己能否对出下联。
“十八、十九……”
“有了。”手拿折扇的青年停下脚步,高声说道:“我对的下联是:长弓不张八丘兵。”
四川人对一些贪生怕死、欺压百姓的军人甚是不屑,暗中称他们“丘八”。此联中“长”、“弓”合成“张”字,“八”、“丘”合成“兵”字,而且意思也较为明白,“弓”都不张的“兵”不正是那些“丘八”么?
“好!”
“妙联!”
“绝对!”
众人一阵欢呼,似乎自己联上了一般。
手拿折扇的青年暗叫惭愧:对是勉强对上了,时间紧迫,对仗、平仄可欠思量了。
“客官好文才。”少女赞了一句,随后说道:“请二位里屋用茶。”
“不急,不急。”手拿折扇的青年一拉“彦弟”,两人坐回到原来的地方。他想等一等,如众人中有力所不逮者,自己兄弟可带两人一同饮茶。
他们不走,少女也不便再催,只得由他。
接下来,众人各展身手,或使尽全力弯弓射箭,或字斟句酌续对下联,或五指翻飞拨弄算盘,或左冲右突游走迷宫。其间不乏开不了弓、联不成对、算不对数之人,那少女也不认真计较。至于那在迷宫中乱闯者,少女则在关节之处,有意无意地扔块石子,引导他们走出迷宫。总之,店家好似并无为难众人之意,只要敢于献技,无论成功与否,均会请至里屋,奉上香茶,为客人解渴消暑。
陈文祺不急不躁,端坐草亭之中,目送众人逐个返回里屋,自己并无任何表示,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站在他身侧的景星开始沉不住气了,悄悄一拉陈文祺的衣袖,轻声说道:“文祺哥,我们怎么办?要不然我去……”
这时,手拿折扇的青年来到他们身边,说道:“这位兄台,在下兄弟欲请你与贵价一起去里边喝茶,可否赏光?”
陈文祺知道他们二位怕自己难堪,才有此一说。心里不由对他们的人品大加赞赏。但他不动声色,站起身来向两兄弟施个罗圈礼,说道:“二位高义,在下甚是感激。只是若这样跟随二位兄台进屋饮茶,恐怕我这位兄弟会感到面上无光哩。”
这时,树荫底下弈棋的两位老者抹乱棋局,起身来到草亭。长衫老者接过话头说道:“这位小兄弟背着书箧赶路,想必是去武昌城应试秋闱的吧?”
“正是。”陈文祺抱拳向两位老者施了一礼,恭敬地答道。
“难怪不受嗟来之食呢。既是赶考的秀才,必非胸无点墨。老朽虽是乡野俗人,倒也喜欢附庸风雅。今日众人举石射箭、联对计数均有上乘表现,唯有诗赋无人留下佳句,老朽斗胆请这位兄弟吟诗一首。当然,什么十步、百步的时间限定都免了。你看如何?”长衫老者面露希冀的神色。
陈文祺对他躬身一揖,说道:“先生所命,晚辈自然不敢藏拙。但是规矩不能坏,还是照常计时吧。”
“不是可以不计时的么?”少女有些迟疑,望着长衫老者说道。
“这位兄弟既然愿意遵守规矩,那就按他的意思办吧。”长衫老者说道。
“请先生出题。”
“就以这乡试为题,如何?”
“也好。劳烦这位姑娘计时。”
“一、二、三、四、五……”
“有了。”陈文祺吟道:
“江上相逢皆旧游,万国衣冠拜冕旒。
明朝努力长安道,星剑光芒射斗牛。”
吟罢,又向长衫老者一揖:“晚辈不才,唯恐自己的拙词浅句污了前辈的视听,遂借古人的诗句拼凑而成,不知可否?”
长衫老者面露喜色,一迭连声地说道:“好,好!尝闻唐代书生史青有五步之才,这位小兄弟亦于五步之间,遂成七绝,而且还是集句诗。”老者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继续说道:“集句诗看似用现成的诗句,没有自己的新意,实则比自己创作更为艰难。既要博闻强记,信手拈来集句成诗又要浑然天成,符合新诗的题意。小兄弟这首集句诗,将乡试的情景、意境写得贴切自然,毫无斧凿之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集句啊。”
“哈哈,刘……嗯,老弟,在我的印象中,你少有这样夸人的,今日你是发现奇才了?”短褂老者说道。
“正是,正是。”长衫老者正色道:“不瞒诸位,我们两个老朽听闻当今皇上重开科举,不免有些感慨。”指指短褂老者,说道:“这位仁兄感叹十数年以来,朝政荒芜,科举不兴,冷落了百姓的热情,今次开科,未必能有人才可选老夫则认为我中华文明世代承袭,岂是朝代兴衰、人事代谢所能左右?此次开科,必定人才济济、英雄辈出。于是乎,我们老哥俩设下赌约,问这位小姑娘包了三日的茶楼,以“功夫茶”为噱头,以此检验谁对谁不对。未料今日竟有诸位有为少年崭露头角,正是老怀大慰哩。老哥啊,你输啦。”
短褂老者“哈哈”一笑:“我认输,也输的好啊!我若不输,咱大明朝还有希望吗?罢了,回去给你摆宴认罚吧。”回头对那少女说道:“姑娘,店子归还与你,把我们那些东西撤下来,你还做你的本分生意罢。”
“老伯,还有半日之期哩,我不能占您老的便宜呀。要不,我退一日的包银给您?”少女急忙说道。
“哈哈,这几日我们摆下功夫茶,不知为难了多少人,虽说姑娘你偷偷带他们一边去好茶招待,但这功夫茶的名声传出去,难保影响姑娘的生意哟。这半日的包银就算是对姑娘的补偿吧。”
短褂老者说完,一拉长衫老者,与众人道声“保重”,返身离开后院。
“两位老人家,可否留下高姓大名?”那被其兄称为“彦弟”的青年似有不舍,在两老身后高叫了一声。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他日有缘,容当再叙。”两老挥挥手,飘逸而去。
“几位客官,请里屋用茶,今日敝店还是两老所包,大家免费痛饮吧。”少女倒也算得上女中豪杰,不似那锱铢必较之徒,既然老者不收多余的包银,就让众人共同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