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宫。
周弄月忐忑地跪在御书房中央。这些日子广真帝格外忙碌,她每日来请安,十有八九进不了九霄宫的大门,在宫门处说一声自己来过也就罢了。然而今日不仅面了圣,广真帝还迟迟不命她起身。不安的情绪在心中升腾,迅速蔓延全身。
上位者沉默了很久,一语不发只凝视着维持着叩拜姿势的她,目光令周弄月感到无处遁形。她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良久,广真帝才道:“昨日城墙上的事,你没有受伤吧?”
“仰赖父皇洪福,儿臣平安无事。”
广真帝道:“你身子弱,此番难免又受惊吓。的确需要更多人伺候着。”
周弄月不解其意。广真帝又道:“前些日子,因着青门分阁之事,朕下旨裁撤了各宫暗卫。想来,长乐你定是会觉得人手不够了。”
周弄月忙道:“父皇思虑周全,留在碧海宫的人数不多不少。儿臣拜谢父皇。”
“是吗?”广真帝脸上的和煦神色却瞬间褪去,改换成满面的怒意,惊得周弄月心下一震,“那你还将剩下的暗卫全部留在身边,片刻不离?你是在担心有人要害你吗?!”
“儿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碧海宫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帝王怒喝道,“那你说说,为何只你一人特别多带了暗卫,竟似未卜先知有危险一般?又为何齐王一离席,刺客便发动了袭击?为何刺客又不伤你却向着钰儿而去?你还敢说此事与你们碧海宫无关?!”
周弄月被这一连串的指责砸蒙了头。她心慌意乱,只能极力使内心冷静下来,焦灼地寻找着对策。广真帝知道这些不奇怪,但如何会引得他将责任全都归咎到碧海宫头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谁要害他们?
“父皇息怒!”她深深地叩了一个头,低垂着眉眼,却极力为自己和陆镇争辩,“此事的确与殿下和儿臣无关。当时席中,殿下是微有醉意、觉得烦闷,便与赵将军结伴离席走走。青门也派了人跟着他们。此番之事,我们绝不知情啊!”
“更何况……殿下与儿臣怎么会愚蠢到如此地步,竟然敢公然派人打闹宴会现场,刺杀太子殿下呢?纸包不住火,若是被查出来,碧海宫全宫上下都是死罪。儿臣绝不会这么做啊!”
广真帝却显然未曾听进去她的话,仍是怒气冲冲:“巧舌如簧,只思诡辩!朕早知道你是个主意大的,不想心思如此阴邪!”
周弄月不敢顶撞,脸色却早已因承受不住这份冤枉而变得铁青难看。她出身高贵,教养极好,从小到大宫内长辈对她皆是和颜悦色,广真帝从未向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她一面想要脱困,一面又抑制不住地觉得难过又委屈。为自己委屈,更为陆镇委屈,为碧海宫上下委屈。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陆镇承受着莫名其妙的偏见和冷遇,明明他才是嫡长子,他才是那个可堪继承大统的人选。然而不仅广真帝不喜欢他,连苏皇后也漠视这个唯一的儿子。周弄月原本以为自己嫁过去能让陆镇在帝后心中的地位稍提高一些,万万没想到,就连自己也被牵累进去。
她竟忍不住要怨恨广真帝了。怨他为何偏宠舒贵妃、偏爱陆钰,怨他为何不给陆镇他本应有的那些。否则碧海宫何以在宫中如此小心翼翼、举步维艰?自己又何以如此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周弄月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的指责,一语不发,脊背却渐渐挺直。总之说什么都要被误解,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广真帝对他们的偏见。她只能受着,劈头盖脸的责骂也是君恩浩荡。
她总能想到办法的。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看到陆镇的才能,再也不敢轻视他们一分一毫。总有一天他们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他们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自己想掌控的一切。
她就含着恨、含着怨,蛰伏着等那一天到来。
“陛下,”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陛下为何如此冲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