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耿叔记下诸玉良的生辰，然后拿出一个八卦罗盘，一边小声念叨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水火木金土……”一边用又短又粗、关节突出的兰花指掐算着……

稍后，耿叔露出一口破败的牙齿，吃惊地对许桂英说道：“你家大姑娘乃癸水之命，又生于十月，是少有的大富大贵之命格，按理来说所嫁之人绝非寻常男子。敢问你大女婿是做什么的？”

许桂英见耿叔这副惊讶的表情，很是纳闷，便略显迟疑地说道：“我大女婿原是孝义庄部队的军官，转业时是副连级中尉军衔，现在是浙江暨阳县下面一个区供销社的头儿……他老家在农村山区，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父母只是一个人来到这世上的通道和缘分，人的命格跟父母没得一点儿关系，都是娘胎里自带的。你有你大女婿的生辰吗？我来排排瞧。”耿叔一副兴趣浓厚热情高涨的样子，仿佛很久没遇到值得他这么高度重视认真对待的生辰八字了。

“他的生辰我倒还记得，我正想请您给他也算算哩。”许桂英报出文远方的生辰后继续说道：“他们准备结婚的那阵子，我本想去金山寺为他们排排八字，看两个人合不合；无奈当时手上有个两岁的小把戏，一直腾不出时间去润州。后来我女婿急着要转业，再加上我宜兴的小叔子写信来，说我姑娘和女婿应该是有缘分的，我和当家的就这么草草同意他们结婚了。现在想来，还是仓促了点，毕竟我大姑娘那时年纪还小哩。”

耿叔一边听着许桂英的叙述，一边紧锁着双眉为文远方掐指盘算起来。他嘴里嘀咕着“太阳火命……生于正月……”

突然，他大惊失色地说道：“你家大女婿是个帝王的命格哩！我算命近四十年，在我的记忆里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命格。这种命格只有在古书上见过，譬如吴大帝孙权、前秦大帝苻坚、唐高祖李渊、宋徽宗赵佶……都是类似的命格。”耿叔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溅到许桂英的脸上，但许桂英没好意思闪避。

“哈哈！耿叔您没糊弄我吧？我今天可没多带钱哦！我那大女婿瘦不拉几的，看着都不像个长寿的人，而且文质彬彬，不像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怎么会有帝王的命格哩？”许桂英以前遇到过先胡乱吹捧再高价索财的江湖骗子，所以适时地给耿叔打了支预防针。

“哎！老妹子这话差了。你家来孝义庄也就十来年吧？我耿家祖上就是算命占卦的，我老家在苏北，因为苏北实在太苦，在我父亲这辈时我家来到孝义庄。我们外姓人如果不诚实营生，没点儿真本事是无法在这里立足的。做我们这行最忌讳看人说话，你去问问孝义庄的人，我耿某何曾糊弄过人？”耿叔说这番话时，看起来老大不高兴。

许桂英见状赶忙改口解释道：“哦，对不住啦！主要是我以前替小把戏们也都算过命，譬如说我大姑娘是要远嫁的，我后来信了。但没人像你说得那么玄乎，那算命的也只是说我大姑娘一生吃穿不愁、有钱花而已……”

（二）

耿叔见许桂英这么说，便缓了缓神，呷了一口浓浓黑黑的茶，以一种极老道、看破人世万象的口气继续说道：“我可以这么讲，真正精通周易八卦的先生不可能去街头摆摊。很多算命看相的只会说几句好听话，无非是想从客人那里骗几个小钱。十条里有一条说准了，客人就信得不得了。所以，算命看相的骗几个钱是不难的。”

耿叔的话让许桂英心服口服，疑虑渐消。她急切地想知道子孙们的命运密码，以扫除她心中积攒已久的担忧，便以讨好的姿态凑近耿叔央求道：“那耿叔再给我说道说道！我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平时在家总是忙得脚不点地的。”

“你大女婿虽有帝王的命格，但不一定就会做帝王。命运、命运，命是一回事儿，运又是一回事儿。听说过‘金碗喂狗’吗？就是说这个人的命本来是只金碗，但阴错阳差地被人当作一只铜碗在喂狗，只能说这只金碗在那个时段的运气不佳。自古以来，龙困浅滩、怀才不遇的人比比皆是，‘金碗喂狗’就是指这些人的命运际遇。”

耿叔也许认为自己也是个怀才不遇的落寞之人，干脆跟许桂英摆起了龙门阵：“你家大女婿有这么大的命格，一旦时运相济，做个中央的大官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要是时运不济的话，阴沟里翻船落得个壮志难酬、妻离子散、身陷牢狱、郁郁终老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桂英虽大字不识几箩筐，却是天下头等明白事理的人，并且她知道耿叔没有对她胡咧咧。因为，诸兴华曾经将文远方写给他的一封信寄给弟弟诸盛华欣赏；诸盛华阅后回信说：大侄婿才华了得，不光是字迹、文采上乘，思想也是隽永深刻，看得出是一位经天纬地的人才。

“我从不祈求子孙称王封侯、荣华富贵，只希望子孙平平安安、吃穿不愁。但耿叔方才说文远方可能会妻离子散、身陷牢狱，这如何是好？又如何能化解呢？我大姑娘和大女婿犯冲吗？”许桂英焦急地问道。

“从你大姑娘和大女婿的命格和属相上看，他们夫妻确实犯冲犯得厉害哩，因为你大女婿是太阳火命，你大姑娘是癸水之命。但幸亏两个人的命格都大而且都硬，可谓势均力敌，因而完全可以相生共存，犹如‘火旺得水’；如果火旺水弱或水旺火弱，则一方必定克死另一方。不好的命运能否化解，还是要看当事人的运气了；否则就不会有遇难呈祥、逢凶化吉这些说法了。”

“您说的犯冲是指什么？是指他们会吵得鸡犬不宁呢，还是会半路走散不再相逢呢？”许桂英很想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是否会发生。

“也不见得会吵架。吵不吵架跟人的脾气和修养有关。有的夫妻一辈子不吵架，就是合不来；有的夫妻一辈子吵吵闹闹的，到头来还是分不开。

我说你大姑娘和大女婿的犯冲，是指两方面:一是他们夫妻会有很长一段分居时间，过了这段时间才可能住到一起；二是他们夫妻之间几乎帮不到对方什么忙，凡事都要靠自己打拼努力。也可以说，你大姑娘享不到你大女婿什么福，但幸亏你大姑娘贵人多福、吉人天相，而且总有贵人帮扶，所以不必担心……你刚才说你大姑娘生产时，你大女婿不在身边，都是命中注定的。”

许桂英长到近五十岁，从没有人对她讲过这些玄妙之理，虽然有些八卦术语对她来说深奥难懂，但那个理儿按照她的智商水平根本不难理解。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