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空悬,碎裂的酒碗里仿佛盛了冷血碎冰。
夜弥屏息。
牙都要碎了。
眼不见,耳不闻,口无声,鼻无嗅。
“借笔”发作最烈时,就是这样,四识俱灭,丹田空虚,让人用一具透支的皮囊肉身,去和掌管生死的天地神明赌一条性命。
苏、小、年。
她一定上辈子欠了他很多钱。
苏小年,苏小年,苏小年。
见你的鬼洁癖精!
老子信了你的邪喝了那杯小白杏!
苏、小、年。
咬牙切齿翻来覆去地念这个名字,夜弥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
春泉的寒意顺着麻木的皮肤蔓延到心底,她整个人沉入水里,把自己彻底变成了琥珀里一只凝固的虫豸。
绝对的静谧酝酿着极致的喧嚣。
昏昏沉沉,明明灭灭,清清醒醒。
她似乎出现了幻觉,苏小年的呼吸湿热地喷在耳畔,他冰凉的手指藏在帕子下拂过她的嘴唇。
阿九……阿九。
他叹息一般唤着她的名字。
对不起。
……是我不该,但我还是很欢喜。
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了,阿九。
苏小年上挑的眼角含着绯红和水汽,却比平日的风流形状显得锋利许多,不太像他。
小年……
什么对不起?
什么……什么意思?
夜弥茫然四顾,在那样陌生的、如影随形的目光中微微战栗。
…
说不好是过了一个交睫,还是过了一个春秋。
夜弥死去活来了又一回,终于在水中吐出了一个泡泡。
她试着缓缓睁眼。
短暂的晕眩过去,墨碧的水色映入了她的眼帘。
砭骨的寒凉刺激着她的眼睛,很不舒服。
可她不愿闭眼。
近一个月没有视物,尽管再怎么告诫自己,要习惯盲人的世界和感知——再次恢复视力还是让她暗暗舒了一口气,
夜弥瞪大眼,四处张望,颇新奇。
她鱼似的吐了一个圆圆的泡泡,尝试着发声。
失败。
咽喉处没有预期中的震动,只有又一个泡泡安慰似的冒出来,蹭过了她的脸。
得,也成。
至少看得见。
看得见就能分辨那龙芯草、七杀青和银山秋露长什么样。
方便动手打劫。
夜弥浸在水中,面无表情地做着谋划。
细小的气泡,透出光亮的水面,湖底的碎沙石和柔弱的水生植物,斑驳陆离地映入映入她的眼睛。
还有路人的倒影。
嗯……
嗯???
人……???
人的倒影??!!
谁??!!
…
夜弥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她万万没想到,这半夜三更的无名湖旁边会有人。
也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挑她剧毒发作、内力全无、四感矇昧时突然出现。
更万万没想到,她现在身处水中,倒吸一口气的后果就是呛水。
她一边破水而出,一边咳了个死去活来。
失去一直仰仗的温酒令,她全身四肢如同铜浇铁铸,僵硬滞重,挪都挪不动。
第一口空气撑开肺叶,刺客行走刀尖的本能逼迫她强行带动乏力的身子,用惊鸿步做了个极端敏捷的侧移。
水花四溅中,有什么破空而来尖啸的声音。
一柄泛着青色的刀鬼魅似的斩落风和叶,森然劈向她颈侧!
拼命压着肺部抽筋一般的咳嗽,夜弥大惊,强行开了温酒令,犹如生锈的水车勉力转动着,将温热的水压送至每条经络——杀意笼罩之下,她全凭本能,勉力躲闪扑面的刀锋。
太……太快了。
只来得及在心里叹上一句,夜弥踉跄着堪堪闪避了三次,心口突然一阵绞痛——“借笔”发作时,妄自调动内息对抗的下场就是更加猛烈的反噬。
糟了。
她眼前一黑,脚下一步滞住,后背重重撞上湖边的岩石,四肢一时间麻木到脱力。
青刀毫不犹豫,鬼牙一样紧紧跟着她腾挪,刀尖未曾离开她咽喉一寸——没有预判到夜弥突兀的滞涩,刀锋顺着惯性狠狠前送,锋刃毫无悬念地切入她的颈侧皮肤。
血线“唰”地蜿蜒而下。
夜弥心口剧痛再难忍受,一口血喷出,溅上了那柄刀,还有那只握刀的手。
旋即她刚刚复明的视线就换散开去。
夜色沉溺,冷泉没顶。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刀,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