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安静的笑容,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湿漉漉的脸颊映着满楼温和的烛光显得瓷白,挺秀的鼻梁和轮廓宛如画中人。
陆梓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系在她脸上的一条黑色布帛——湿透的布随意扎了几道,遮住了她的眉目,像是一副工笔美人图被从中粗粗撕裂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生出惋惜来。
这么样一个人,竟会是个瞎子吗?
“姐姐,你……还是看不见?”
陆梓月轻轻问,小小的眉间凝着愁思。
阿弥摇摇头,无所谓似的扬起了嘴角,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
“那你的嗓子……?”
陆梓月接着问,松开了阿弥的衣袖,担忧地望着她的脸。
阿弥继续摇头,拉过小姑娘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着:“无碍,安心。”
陆梓月年岁虽小,却极其敏慧,似乎很习惯这样的互动,与这样一个又瞎又哑的人沟通起来竟也十分顺畅。
她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想起阿弥并看不到,便连忙出声:“等我师父从百草阁出来,我再去求求他。他很厉害的,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他一定也能治好你!”
阿弥低头安静听着,嘴角温和地扬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的姿态让陆梓月在一瞬间有正在被温柔注视的错觉。
…
这次入百草阁闭关前,白莫执很少见地对陆梓月发了火,起因就是她缠着白莫执非让他解了夜弥身上奇怪的毒。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一向自视很有些风雅的老头子青筋乱跳暴跳如雷,“要不是欠了苏家人情,我连此间谷的门都不会让她进!还解毒……哼,她的毒老子解不了,就是解得了老子也不乐意!”
…
师父……为何不愿意救阿弥姐姐呢?
陆梓月看着阿弥的脸,一边想着,一边沉默地咬住了嘴唇。
走神的陆梓月一时间没跟上阿弥在手心里写字的速度,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嗯?什么?有人要来?”
她诧异抬头。
阿弥颔首,向小楼外偏了偏头,雨从没关的窗户打进来,听着声儿是越下越大了。
刚刚在谷外“听”见的三个人,这会儿怕是到了入口的桃花阵了。
…
…
…
此间谷外,有人来。
远道而来的人在突如其来的风雨中湿透了,皆是一身狼狈。
下了马,玉狮子没好气似的甩着鬃毛,溅了更多的水珠。
“别闹,一会儿给你洗刷。”
陆忱无奈,轻声安抚,一手拉过北落师门的缰绳。
“——我说什么来着,这雨下的!哎哟我这皮子里都能养鱼了。”
背后铁塔似的大汉一手牵马,一手拧着身上那粘成一团的熊皮袄子,嘴上还在嘚啵,一路未停。
“你倒是少说两句,快去开门。”
跟着章禾下马的白面书生似乎被这一场大雨淋得蔫透了,有气无力晃了晃扇子,紧赶着催他去扣阵叫门,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好好洗澡换衣。
秦昭偏头看陆忱,得了意思便三步两步走到一棵伞盖似的树下避着,聊胜于无地用湿透的衣袖去擦湿透的头发。
陆忱也走过去——他本人倒没有秦昭那么娇贵,只是自家这匹玉狮子实在难养,脾气还大。
于是,一人一马躲进了树下,剩下两人两马立在雨中望着此间谷的入口——
“铿!”
说时迟那时快,章禾从腰间抽出一把五寸不到的匕首,将那匕首的手柄迅速楔进了右手边一蓬不起眼的乱草中央,沉腕旋转过某个角度——
人马无声,唯有草木飒飒。
仿佛一张不存在的幕布缓缓拉开。
一个瞬息间,眼前的此间谷就变了样。
枯藤老树,深林幽涧都还在,只是方位变了,如同穿透了一层厚重冰层的光线发生了偏折。脚下泥泞的草地无声分开,出现一条容一人过的青石小路,蜿蜿蜒蜒至山谷深处,有隐约的房屋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
这此间谷,竟是被一个巨大障眼法阵隐藏起来的桃源。
不远处,一黄衣人站在小路边上,打着一把青竹伞,笑吟吟地看着陆忱三人。
“风雨楼的诸位,远道辛苦。”
那人有着一把配得起他相貌的嗓子,闻之如闻山涧碎玉。
章禾收起匕首,受宠若惊地向那人抱了抱拳,回头看陆忱,脸上写着“哦嚯竟然还有人来接啊这种待遇真是百年难遇”这一行字。
陆忱也有些惊讶,但面上不显,随着那黄衣人往谷里走时,不经意似的笑问:“萧兄今日怎会得空来应门?倒叫我惶恐了。”
黄衣人一笑,清澈眉眼在夜色风雨里也看得清楚:“不瞒陆兄,是有耳报神前一刻说,似有贵客来,我这才来谷门候一候的。”
陆忱也笑起来:“哦?巧了,刚在谷外五里,我仿佛见着一个人也正往这里来,轻功卓绝,几乎是我平生仅见,正想着这次见面得空要问问白前辈,何时收了这么个厉害的徒弟。”
“陆兄眼力卓绝,也是萧某平生仅见了。”
萧唯笑着回答,似是全未在意陆忱话中的试探和警惕,轻巧就把话题带开了。
“小师妹挂念兄长,时常问我陆兄何时归来,这次见面,想必她会很欣喜。”
陆忱听得这句,“嗯”了一声,没再接话,眉目却不经意间柔和几分。
雨似乎疏了些,打在青竹伞面的声音不那么劲脆了,像是谁在耳边娓娓说话。
…
“哥哥!”
陆忱霍然抬眼。
只见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小女孩正从吊脚楼里飞跑出来,乳燕似的向他扑楞楞撞过来。
他嘴角一扬,只觉得漫天风雨霎时间都变得柔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