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的泪也流了出来,她知道婆婆是知道自己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而必须要完成那个托付才肯闭眼的。
“还是母女连心,这回看出端倪的是你大姑姐。她走过去,伏在病床上,轻声问:是不是担心逸多啊?你婆婆就点了头。”
“结果大家四散去找躲起来的东子,可是电话根本没有人接!你大姑姐夫的脑袋反应比较快,就说:发信息!说字已经签了,就是老太太想进手术室的时候看他一眼!不一会儿,东子就从医院的后门转回来了。”
“大家像得了宝,将他推上前去,结果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来,你大姑姐夫气得一把拽过他来,告诉他,和老太太说:妈,你放心,逸多我一定会照顾好的!他就照着说了一遍,你婆婆的眼睛就闭上了,那眼泪可是一股一股的流,但是松了手,由着护士将她推了进去……”
德懿半天没再说话,文玉也没再说话。
“咚咚咚”,敲门声打破这屋子里压抑着的沉默。
文玉起身,打开了门,茹慧迈步走了进来。
“给,大涛带回来的纯的白玉瓜”,茹慧将一个手提袋子递给了文玉,“丁健晚上不敢走,怕跌跤;小任子我没有让她出门;才华电话打不通,估计处理她自己的事呢;而丽善,刚和丙鹤大吵了一架……”茹慧边往屋子里走,边向文玉解释道。
“德懿先来啦?我估计你会在。”茹慧一眼看到德懿,就笑道。
“是啊,过来看看,要不不放心。”德懿一翻身爬了起来,顺手捋了捋自己的短发。
“我也听说了,那个班学生出奇的淘,把老师气病了不说,换了几个班主任都干不了,正好赶上并校,就抓我们的一个人去顶岗——”茹慧还是用着她一贯的细声细气说着,并看向了文玉,“我看文玉还是很完整的回来了呀!不仅完整,而且遭到严重表扬了呢。那宁校长早就把电话打给咱校长了,好一顿夸!咱老校长乐得今天到办公室转了好几回圈!”
“是吗?我咋不知道啊!也许是我先走了——我就合计,文玉肯定不会有事,就她那带班的范儿,蛤蟆都能给你捏出水来!”
“德懿夸人都是这么夸的!”文玉笑着说道。
“哎,你们俩好像不是高兴的样子呀?怎么了?”茹慧注意到了文玉红肿的眼睛和德懿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
“说了一会我婆婆……哦,前婆婆。”文玉急忙改了口道。
“人家现在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人家马上要做别人的婆婆了。”茹慧道。
“别人的婆婆?”文玉问了一句,有点反应不过来。
茹慧刚想回答,就发现德懿在文玉的身后紧着向她眨眼睛,就知道,文玉还是被蒙在鼓里。“哎,让文玉晚点知道也好,也能给她更多的时间缓一缓。”茹慧就硬生生的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而重新开垦了一个话题,“说人家老太太什么呀?”
文玉就把德懿告诉她的事,简单的向茹慧讲述了一遍。
“照说,这话我不该讲,可是,我得说,那老太太活该!”茹慧翘起了她的兰花指,将一缕鬓发送回耳后。
“我常听我那婆婆回家来,八卦东家常西家短的,就曾经说过东子的妈,太惯着孩子,把她那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好歹不知,惯子如杀子,早晚得亏在她儿子手里。”
“这话咋说?”德懿来了兴趣。
“我婆婆曾经和东子爸他们是一个堡子出来的,比较熟悉他们家的情况。她说那时,东子爸在坦克部队当兵,一去六年。这六年都是东子妈在照顾公婆和小叔。后来,东子的奶奶去世,东子爸都没有来得及奔丧,都是东子妈一个人在家料理的后事。而且,那时部队的津贴也少,东子爸做军官的,有时还要拿出本来就不多的钱给那些贫困战士家用,所以基本也不往回拿钱,都是东子妈,养猪养鸡种地,挣钱养家。”
“我婆婆就说,东子妈能干,是堡子里出了名的。大夏天的钻苞米地,给猪捋草;冬天凿冰挑水洗衣服……所以说,东子爸复员后,就一直感觉欠东子妈的”。
茹慧讲的这些,文玉是知道一些的。她还知道,东子爸复员的时候是营级干部,分配到工程局直接就是处长,而东子妈就是农村的一个普通妇女,连小学三年级都没有念完,所以一度非常害怕东子爸的变心,并且,自己的第一胎还是个女孩。正赶上这时,东子出生了,娘家人包括东子妈就都松了一口气。后来,东子妈和东子爸吵嘴时就分外的底气足,一个是我照顾了你家,二一个就是我给你老秦家生了传宗接代的——要知道,东子这辈已经是单传了。所以,东子爸在东子妈面前就有些气馁。
照顾公婆的功劳的效力,远远不及一个活蹦乱跳的能够继承户口本的男孩子保靠,东子妈意识到这一点后,对东子简直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三更要不敢拖延到五更——这不仅是自己的小儿子,更是自己的长期饭票,东子对于东子妈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
“婆婆靠东子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对东子百依百顺,这我也能理解,可是后来发展到是非不分的地步,这就不该了呀!”文玉一边把那三个空饭盒洗刷干净放进那小竹筐里,一边说道:“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等到有一天她老去时,需要她的儿子出来尽到赡养责任的时候,她的儿子已经养成了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习惯,那时她该怎么办?”
“我婆婆也是的“!茹慧接过文玉的话头说道“追着溜须二嫂,现在就已经答应二嫂了,等她没有那天,房子存款都是二嫂的,我们都没有份!可是等到生病了,第一个电话打给大哥,大嫂直接就说:妈,你东西都给了老二了,我们没有意见,但你生病了不找老二,我们可就有意见!电话就给挂了;接着就打给了大涛,当时正在内蒙拉奶,一听说他妈这么老远打电话说病了,以为要死了,吓得差点出车祸,马上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说什么我妈生病了你也不管什么的。我也没和他吵,我就去伺候了。等大涛回来,我把这事前前后后包括大哥大嫂的态度都说了,大涛就气他妈气得痒痒,告诉我以后他妈的事我少管!”
“所以,对婆婆,我什么都听,也什么都不听。”茹慧最后细声细气的总结道,仿佛说的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等茹慧走后,德懿很长时间才说出一句话:“活得最明白的,是茹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