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凉州捷报传来,暂时把齐王勾结胡人图谋自立的论调压下去些,司马炎压根儿就没信过,这封捷报主要对朝臣有了交代。上次大考,太子涉险过关,这给司马炎吃了一颗定心丸,东宫地位得以稳固,任齐王有再大功劳,终究尘埃落定。
朝中一干拥护司马攸的臣子流的流,徙的徙,就连张华都出镇幽州。一些占星方士趁机跳出来,说广陵有天子之气。司马炎最是热衷祥瑞之说,于是封年仅四岁的孙子司马遹为广陵王,邑五万户。小广陵王的身世说来非常滑稽:太子十八岁了却不知男女之事为何物,司马炎一着急,就把才人谢玖送入东宫,亲身传教太子周公之礼,第二年,谢玖在内宫生下一个男婴,就是司马遹。
三年后,司马炎告诉他,司马遹其实是你儿子,你有后了。
如此一来,关于东宫易主的流言蜚语再也没人敢传。
两月后,当司马攸回到洛阳,早已物是人非,亲近他的大臣寥寥无几,不是被罢黜便是寻个由头外放。剩下的人都希望他早日前往齐地,不要再生事端,就连卫瓘都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一切已成定局。
司马攸不贪恋皇位,他只想辅佐皇兄和不成器的太子,只想为大晋社稷夙兴夜寐,死而后已。但几乎所有人都在误会猜忌他,只有王妃能理解他,只有在王府他才不会显得那么多余。王妃劝他进宫面圣,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哪怕消弭一丝误解也是好的,不料被司马攸拒绝,陛下能信吗?既然陛下已经起疑,再去反倒越抹越黑,不如早些回齐地。
连日来,司马攸以病为由,不再上朝,也不见任何生人,只把自己闷在屋中,或奋笔疾书,或鲸吸牛饮,借此遣愁。偶尔来了兴趣,他会和王妃谈及当年兄弟二人的手足之情,谈及那个战乱纷争的年代。贾荃已查过曹氏族谱,曹髦子嗣并无记录,高贵乡公府邸在一场大火中被烧得干干净净,她问过太宰张华,张华只道不知。
司马攸猜测,肯定有人动过手脚,曹髦的死因,注定他必须湮灭在历史的尘烟里,这两字最好连同主人一齐烂掉。
昔日门庭若市的齐王府,一时变得门可罗雀,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生怕触怒皇帝,吃不了兜着走。然而这日,有许多人备着礼物,登门造访。
来人是刘渊和拓跋悉鹿,司马攸摆摆手,示意不见。王妃劝道,若只是刘渊,可以不见,拓跋悉鹿毕竟乃他国使者,又是鲜卑大首领,拒之门外恐有失国体。于是,司马攸强打精神,梳洗完毕,到前厅迎接。
拓跋悉鹿此行目的是拜会当朝齐王,由刘渊作陪。司马攸甚是厌恶刘渊,极少与他搭话。倒是拓跋悉鹿拘礼甚恭,言语谦逊。司马攸与他谈论代地风物,言谈甚欢,说话间,司马攸知晓这位鲜卑大首领乃沙漠汗之弟。
“贵兄沙漠汗与我乃故交,他为人光明磊落,不拘小节,与我甚合得来。”司马攸望着门外,陷入沉思中。
“那齐王可知兄长往事?”拓跋悉鹿小心翼翼地问道。
司马攸道,“略知一二,不过与我相比,你身边这位左贤王应该知晓的更多。”
“是啊,当年沙漠汗还救过在下一命呢,不知齐王可否记得?”刘渊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所指的,是一件往事。当年刘渊入洛阳不久,司马攸便上书皇帝,说此人气度不凡,将来必成祸患,定要严加看管。有一次,好友王弥回乡探亲,刘渊忍不住对他吐露心声。不料刚好被司马攸听到,于是,司马攸立即上奏陛下除之后快。幸得王浑、沙漠汗等一些臣子劝谏才作罢。
“刘渊,我不能奈你何,若你如不思悔改,继续张狂下去,必有人诛你九族!你且...!”司马攸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起,一口气没上来,竟憋得满脸通红,只得拊着胸口,踉踉跄跄地瘫坐在胡床上。王妃贾荃正在偏厢缝织新衣,听见屋内似是吵架,急急冲进屋来。
“我刘渊如何尚不得知,眼见你齐王将要日薄西山也。”刘渊冷笑着,语气阴森怪异。
“刘渊!吾家齐王春秋鼎盛,竖子休要妄言!”贾荃柳眉倒竖,愤然道。
拓跋悉鹿并不知两人过节,只得两头陪好。“这是为何啊!大家都请息怒,就算给拓跋氏三分薄面。”拓跋悉鹿坐立不安,代地常吃烤肉,他感觉自己就是那片滋油的羊炙。
“你乃鲜卑大首领,又是拓跋沙漠汗之弟,于情于理,我当厚待你,刘渊狼子野心,乃喂不熟的草原豺狐,你万不可与他亲近。”司马攸缓缓道,他脸色煞白,皱纹横生,竟显得苍老许多。
会客无法再进行下去了,王妃强压怒火,起身行礼道,“诸位,齐王今日不宜见客,来日必登门致歉,请各位自便。”
这是下逐客令了,拓跋悉鹿和刘渊只得起身告辞。
齐王妃也不送客,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任由他们离开。
“你乃堂堂大晋齐王,何必跟一只丧家之犬过不去。”贾荃一边为夫君捋背,一边小声埋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