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祝子安非但不识时务,还变本加厉起来,挺直身板喝道:“臭道士,你喊谁没规矩呢?要怪也要怪这个要杀我的妖姑,关我什么事……”
“你……”常冉用手指着祝子安,刚想臭骂一顿,忽然想起一月前的惨剧,立刻住了口。
一个月前,海宫通州城郊爆发瘟疫,常冉随师父平恩铭下山诊病,在一处窝棚里见到正为人治病的祝子安。这孩子不过五、六岁,却生性开朗、毫不怕生,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杂役,任他驱使,一看便知是生在富贵官家的公子哥。
可说是公子哥,又不像公子哥。常冉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哪门哪户能让家中这么小的公子哥到重灾区来的,先不说会不会染病,就是眼见着生死离别,一般的小孩子也会受到惊吓、面露惧色。可祝子安不同,小小年纪,却主意极正,处变不惊,看起病来也有模有样。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已苟延残喘的老乞丐,在祝子安手下不到半个时辰,竟面色泛红、目光清晰,稍事休息,便独自一人走出了窝棚,宛若常人。
“这小娃娃甚是可爱!”看了大半天,平恩铭笑嘻嘻地就得出这么个结论,站在一旁捋着花白的胡子,越看越称心。
“哼!哪有什么真本事!治标不治本,保准就是个江湖骗子!”常冉开口便骂。
其实要说他有多讨厌祝子安,也不见得,只是这次瘟疫的治疗药方,是他和其他清音弟子研习三天三夜才得出的,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神药,病人服药至少七日才能见效。如今这个祝子安居然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让病人几乎痊愈,常冉不用细究,立刻便觉得是谬论。
“唉!冉儿,你错了!世上又不是只有清音观一个地方有大夫,你们的那点破药方,早就不好玩啦!”平恩明一把年纪了,可见到奇异的治病之法,依旧兴奋得犹如孩童,佝偻着身子蹦蹦跳跳来到祝子安面前。
“爷爷,你来看病?”祝子安直奔主题。
“不不不,不来看病。爷爷是来陪你玩的。”平恩铭笑眯眯盯着他,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一把将这小娃娃攥在手里,左摸一摸,右瞧一瞧。
“玩?玩什么?”祝子安倒是回得礼貌大方,丝毫不觉得这要求不合适。
“爷爷很好奇,你是怎么治病的。这样,我们玩个游戏,爷爷虽然没病,但是你把爷爷当病人,也给爷爷治一治好不好?”
“不好!”祝子安拒绝得很干脆,“我的方法,给病人能治好,好人用了,可就给治病了。”
“满口胡言!我师父让你治,你治便是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常冉最看不惯后辈顶撞,何况又是在师父面前,起身便教训起来。
“臭道士,既然你不信,那就让你开开眼!过来!”祝子安不慌不忙从羊毛坐毡上站起来,双掌运足真气,缓缓推入常冉体内。
那种感觉,常冉一辈子也忘不了。那股真气至纯至阳,宛若游龙般灌注全身,霎时间,五脏六腑被推挤揉挪,四肢经脉分崩离析,气血倒流,直冲颅顶。常冉只觉眼前一黑,粘稠血液自七窍流出,整个人跌倒在地。若不是师父在场医治及时,恐怕自己小命不保。
再醒来时,师父非但不担忧,反而兴高采烈告诉他,要收祝子安为徒。二人以一支竹笛为约,一月后上山拜师。
常冉明白,祝子安天赋异禀,年纪尚小就有着扎实深厚的内功,师父收他学医一来是惜才,二来是怕他日后习武生事,留在清音观,学些善道,这天赋也算是用在正道上。
可有件事,常冉怎么也想不通,师父年事已高,多年未收过徒弟,观内弟子一直是掌门、常冉、易未三人教导,如今就算想将祝子安纳入师门,和其他人一样交给常冉他们便是,何苦要自己教导。
难不成师父是觉得晚年寂寞,想拐个乖孙子玩玩?
可是这孙子……也不乖啊!
“你什么你?”常冉耳边又飘过祝子安自以为是的调调,“没看见这妖姑还拿针架在我脖子上呢!有你说风凉话的功夫,早把我救下了!”
“你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还需要我救?”常冉像是故意与祝子安较劲,专门看笑话似的。
“若是要杀我的人是你,我当然还手。可我娘说了,不准打女人!所以,我不打她,你来打!反正你这个臭道士不仁不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罪名多一项少一项都不妨事!”
“祝子安!”常冉面露凶色,双颊通红,脖颈青筋暴起,举手便要打。
“你打呀!你打呀!看来上次你伤的也不重嘛!”祝子安一边贫嘴一边回神看着易未。
说也奇怪,不知何时,易未竟已双目含泪,滴滴答答按捺不住。祝子安不忍,也跟着安静下来。
“师兄,你别插手,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易未坚定说道,丝毫不像是玩笑话,倒令常冉吃了一惊。
“什么?你当真要杀他?”常冉不解,素来性子柔韧的易未,竟会对一个小孩子不讲道理。
“他是齐寒月的儿子。”易未又言。
“我娘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我告诉你,我娘可是海宫长公主,圣上的亲姐姐!”祝子安傲气答道。这话他不知听人说过多少遍,背也背会了。可不料今日却不起作用。
易未狠绝一笑,又将针逼近三分,“这就对了,证明我没杀错人。”
“易未,你胡闹什么?”常冉喝到,“等师父回来,要是知道你伤了小师弟半分,你我二人都难逃追责。”
“师父回来想罚便罚!但这孩子该杀也一定要杀!我要替掌门和襄王报仇!”易未这话虽毒,可银针刺向祝子安,却始终难向下进针。
“这和掌门跟襄王有什么关系?”常冉愈发不能理解。
“你可知那日海宫领兵之人是谁?就是他母亲齐寒月!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是齐寒月的儿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易未持针之手颤抖不止,猛地向下一刺,鲜血流出,伴随着祝子安“啊”地一声,易未忽觉手肘无力,银针落地,她也跟着瘫在一旁。
祝子安来不及管伤口疼痛,恍惚中张开眼,才知刚才是常冉及时用针刺了易未的穴道,救下自己。
三人仇视相对,谁也不言,僵持良久。
直至角落里,忽而传来阵阵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