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衣闻言腾地睁开双眼,仓促间未容多想,双足一顿,径望画舫疾射。
不知何时,那画舫已远远划渡湖水中央。
只见一少女立在船头,双手不停向抛丢。仔细看去,原是一块块巴掌大的薄薄纸片。
安子衣飞身踏上,如蜻蜓戏水,脚尖轻点,转眼已飞到船上。
那纸片被踩入水中浸透,刹那便化作树叶大小碎屑。
直把岸上的谷梁多罗气得发指眦裂,怒吼道:“都愣着作甚么,放暗器!”
旁边一锦衣人闻听,随手掏出几只绝命钉,跳起叫道:“小贼休走!”抬手急撒。
安子衣乍觉背心发紧,噗通栽倒船上。
那少女慌催船夫:“快划、快划!”说着话,忙扶起他走入舫内趴在榻上。
安子衣忍痛苦笑道:“多谢小姐相救。”
那少女柔声道:“方别数日,你便忘记我了?”
安子衣这才抬起头,细细端详,看罢不由大吃一惊:“怎会是你?”
少女掩嘴笑道:“出乎意外么,我也不知所救之人是你?”
只见她风髻露鬓眸如水,淡扫娥眉眼含春。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娇容。身裹紫色长裙,腰系梅花丝带,更显得婀娜多姿,难盈一握。俯视时香气袭来,仿若冬沐暖阳。
安子衣目不转睛,竟看得痴了。
那少女觉察,忽地颊生桃花,垂首羞人答答道:“看够了么?”
安子衣慌扭过头去,瞧向船尾。
少女起身道:“你且忍住,我先把绝命钉拔出。”
安子衣道:“小姐认得此物?”
少女掀开他上衣,边打量边言道:“此物名叫夺魄绝命钉,乃冀州燕山派独门暗器,适才那人必是绝命秀士万重山无疑,所幸并未喂毒。”
安子衣惑然道:“北方燕山派向以善毒而名扬天下,与南方唐门在江湖中并驾齐驱。暗器怎会无毒,难道他手下留情不成?”忽觉背上微凉。
只听少女哎哟一声惊呼:“许我看错了,暗器有毒!”
安子衣神色凝重,长吁叹道:“事已至此,只能任天由命。”
少女急道:“你先用内力将毒逼住,待我寻个法子。”
安子衣见她神态甚为慌乱,眉目之间流露出的尽是关切,忙笑言道:“无碍的,由它去罢。”
少女闻听,珠泪缓缓盈出眼眶,颤声不迭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安子衣于心不忍,言道:“就依小姐之意,在下这便运功逼毒。”说完,翻身闭目打坐,将毒气凝聚一起,逼在风门穴外。
那少女徐徐依在舫栏,目不斜视看着他。
少顷,安子衣方道:“我已尽力了,只怕天不遂人愿。”言毕,睁开双眼微微含笑。
那少女腾地直起身,娥眉紧蹙,在舫内踱来踱去,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安子衣宽慰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小姐援手,适才若非你那一捧暗器,在下恐已命丧当场。”
少女陡然止步言道:“公子,莫如这样罢,我虽内力浅薄,但定可助你将毒气逼出少许。彼时再去雁荡山,寻求药仙无心道长诊治。”
安子衣自幼在芙蓉峰长大,平昔非是学文,便是习武,极少有人似这般温柔体贴的嘘寒问暖。于今得此佳人担忧,心中异样百出,加之幽谷茅屋中那次相处,更心无芥蒂。当即言道:“小姐好意,在下心领了。实不相瞒,我乃雁荡十六亭卫之人。”
那少女嫣然一笑,走到跟前款款坐下,言道:“毋论你是甚么人,都与小女子毫无相干。只这毒性不解,教我实在寝食难安。”
安子衣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冲她点了点头。
那少女粉腕支腮,渐渐陷入沉思之中。
陡然一阵冷风吹来,桌上两支红烛摇曳数下,奄奄而熄,舫内顿时有些暗淡。
船家在外喊道:“小姐,要靠岸了。”
少女微愣,忽眨眨美目道:“公子,在谷中我赠你的龙骨玉液丹可带在身上?”
安子衣哎哟一声,讪讪应道:“几乎忘记了,怀中还有一瓶解毒良药。”
少女闻听俏眉舒展,笑道:“有救了,公子先服下解药,待找到无心道长,便万事大吉也。”
安子衣伸手掏出瓷瓶,倾出两粒药丸放入口中,以绿茶作引,抬颚咽下。少顷浑身豁然舒畅,真气缓缓运行。
少女忙问道:“如何,公子好受些了么?”
安子衣连连点头道:“不愧尊为药仙,无心道长的解药还真是见效。”
那少女朱唇轻启,长舒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天可怜见。”
安子衣突然想起甚么,问道:“在下冒昧,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那少女歪着小脑袋言道:“那先说你叫什么?”
安子衣道:“在下姓安,名子衣。”
那少女噗嗤笑道:“怎像女人名字?”
仿佛这句话哪里听过,安子衣想了一会,遂恍然大悟,是展轻尘初次见面时说的。便也笑道:“是么,请问小姐”
那少女未待他说完,含笑应道:“慕容楚楚。”
安子衣道:“那日永嘉府飞云湖上,小姐、慕容姑娘被何人追杀?”
慕容楚楚幽幽呢喃道:“一言难尽,不要提这些过往烦心事了,等闲暇之余,我再慢慢讲给你听。”说着话,姗姗走到窗前,迎风捋了捋耳上长发,望向远方。衣袂飘飘,犹如仙子临凡。
真是: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鬓垂香颈云遮藕,肤盛雪白似脂凝。
安子衣愈发看得痴了,只觉双耳发烫,浑身燥热,红着脸问道:“在下斗胆,敢问慕容姑娘”声若蚊嘶,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楚。
慕容楚楚俯在窗棂上并未回首,口中言道:“你说甚么?”见他不应,又道:“对了,我见过叶大侠了。”
安子衣瞪大双目,惑然道:“那位叶大侠?”
慕容楚楚道:“除叶风舟能称之为大侠外,普天之下还有旁人么?怎地,你还未见过他?”
安子衣暗付道:“按十六亭卫门规,任何人不得泄露有关雁荡山半字。然慕容小姐两次三番相救,又怎能胡乱搪塞?”无奈,便支支吾吾敷衍道:“偶有耳闻,却无缘拜访亲近。”
慕容楚楚眯眼神往,接着笑言道:“我倘能得他相伴,余生何求。”
安子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慕容楚楚闻听转身,见状骇然道:“安公子,毒性发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