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面前一棵很大的仙人球说，看到没有，在公司，我就是它，被人称作刺儿头，所有人都知道，我脾气差，那些工作不到位的部门负责人，我总是忍不住要批评他们，我常说，到那个位子上，做不了就不要做，做了就要做好，不能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有功劳的时候都抢着去领，有锅的时候就赶紧甩出去。知道很多人恨我，但是就是拿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放出话去，看不惯我的，有本事开除我啊，但是并没有人敢提，因为总要有人背锅，总要有人圆谎。公司很多部门报数据，为了好看，从来不按照实际情况来，出问题了，就都说，这是总工的事情，要我看，公司很多人都是酒囊饭袋，没有担当，你日子久了就会发现了。

然后问我，听我说这些，你有什么感想？

我很坦诚地说，刚来一个多月的人，还没有到日久见人心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说的这些事情，但是我觉得你的代言人仙人球养得很好，非常符合你的气质，技术人员嘛，较真和真实是很重要的品质，哪怕由此会扎人，有雅量的人都是能够接受和理解的。

他听了以后似乎很满意，然后说，不是技术人员非要较真，而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比说真话要耗费更多的心力。再跟你说一个公司的不好风气，你知道吗？公司每年要喝完几千斤酒，可以这样说，整个海源市，我们公司说自己喝酒第二，绝对没有公司敢站出来说自己是第一。我说，那不是因为这边酒文化彪悍，公司入乡随俗吗？他摇摇头，并不是，有时候别人都偃旗息鼓不喝了，我们公司酒瘾大的人还要自己人跟自己人喝，说出去真是笑人，还总拿海源的酒文化当借口……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不赶紧撤退的话，怕是要陷入公司的是非里，我要像在天捷的时候一样，不站队，不表态，只要埋头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那么，不管将来是东方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我自己独立成队，又是万金油和多面手，就能存活下去，当然，不站队也是有风险的，你不会是谁的人，也就没有谁会在提拔干部的会议上为你说句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话一点不假。

空下来的时候，开始整理会议录音，和第一次整理何董事长的讲话稿一样，因为不熟悉相关情况，听一句，敲一句，有时候听不清，需要来来回回听好几次，效率极低。加上有的参会人员操着一口纯正的海源普通话，听得我相当难受，这时候不免暗戳戳地想，要是哪天，鱼木溪有人当了高管，用鱼木溪方言发言，指定能把整理记录的人折磨癫狂，这样一乐，整理录音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烦躁了。

只是，希望谭总不要再做老好人，让我早日从这样的苦役里解放出来，也是在这第二份工作的契机，我才发现，写作之余，现在的我并不喜欢纯文字的工作了，相反，我很想做点体力活，比如这周末，我终于选好角度，鼓足勇气，自己把桶装水装上了，这样的经历让我很开心，都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但是我觉得，劳力者从日常生活中得到的快乐要纯粹和容易得多，我越来越不喜欢文字方面的工作，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想成为吹毛求疵的人，我希望自己豁达而温和，不要尖酸刻薄，也不要出口就是之乎者也，让人讨厌。

下班后，走到停车的那个土坝子，打开车门，发现车内的温度非常高，虽然舍不得那点油钱，但也不得不打开空调降温，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回家。一路上闷热难耐，走到一大堆乌云下，发现竟然有几滴雨洒在了挡风玻璃上。我非常期待雨能下大点，最好是瓢泼大雨，这样，今晚回去以后，我就不用跑到车库去擦车了，可是呢，天公不作美，那一堆储藏着雨水的乌云居然渐渐被风吹跑了，车内后视镜里甚至还出现了橘红色阳光的身影，看来，我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

想想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