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琤在树上找个舒适的位置坐定,见小厮还在地上观望,心中恼怒,这死丫头难道不知道有个词叫“上行下效”吗?仔细一想,小丫头年幼无知,自己这个先生还没教到,不懂也是正常。于是收了表情,冲底下人扬扬下巴。
锦瑟观察过情况,小包袱背上一甩,麻利地扎了衣服,撩起裤脚,学三公子的样子爬了上去。三公子越瞅越顺眼,想他爬树是爬惯了的,才能如此迅速,却不想收个小厮,也如此有天赋,颇有慧眼识明珠之感。
锦瑟捡个不碍眼的树干坐下,外界的燥热之气被滤得干干净净,正要打开包袱,林三公子已经吆喝起来,“美人儿离那么远做甚?公子我今日得闲,要考教考教你的功课,坐过来些。”
这段时间教的一直是《三字经》,三公子聪明过人,才智无双,无需书卷,讲起来一套一套的,从孟母三迁讲到孔融让梨,从天干十二支讲到四河五岳。外出没有茶,就着一皮囊的水,也让他喝得津津有味,口舌灿若莲花。有时候想停下来休息,见对面平静内里泛光的一双眼睛,飘飘然就要继续讲下去,全然忘了这学生是什么水准。
待到考教时才发现,往常讲过的一百二十句美人儿竟全能背下来,问文释,倒能说出来五分,再问读写,才见她摇摇头,心下松了口气。若这也能过,定要叫满天下的学子撞南墙不可。满打满算,他教她不过十日,除了她主动问及哪句如何如何外,全凭他一时兴起。难不成真捡到个宝?
这厢林言琤倚在树干上打量美人儿,眼里寻宝的意味甚明。美人儿却不抬头,拿着本《三字经》,嘴唇微动,手在书上点来划去,他目光随她的手指落在书页上,这才发觉他前几天甩给她的书,边角翻页的位置居然出现了明显的磨损。他眨眨眼,认出书上那几只乌龟是他的墨宝。
林三公子惬意地倚在树干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自由垂下,晃晃荡荡,手叠在脑后望望头顶茂密的柳叶,似在自言自语,“美人儿,你识字是为了什么?有的人是为了出人头地,有的人是为了高官厚禄,有的人是为了有才气,有的人是为了给自己增加身价,还有的人是为了一展抱负。那美人儿,你呢?”
锦瑟停了下来,她虽在认字,但也时刻留心公子的动静,听他问话,仔细想了想这话的含义了,“那公子是为了什么?”
“我?”林言琤不料她胆子这么大,随手摘下一片柳叶,放在鼻尖嗅,“一半是喜欢吧。”
他这话像是没有说完,但确实没了开口的意思,锦瑟想了想,“不知道。”
三公子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识字是为了什么。”锦瑟也抬头看周围一团团的绿叶,沙沙的声音在流淌,“公子所说那些距离我都太遥远,我也没有想过读书能做什么,只是觉得多学一点总是没错的吧。”
那是林言琤第一次听到如此,如此目光短浅,或者说无知的理由。只觉在自己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诗词书画瞬间掉入泥坑,成了下里巴人,偏偏这小丫头态度认真至极,无半分轻慢之意,噎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日后这句话却叫他一再想起,滋味莫名。
两人一时无话,锦瑟想起答应过林拾的事,盘算如何开口。
“公子,咱们这样时常外出总归不安全,小的想不如带个护卫,也好保公子无虞。”
林三公子自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听了这话,只是笑,“’无虞‘?这词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不像是我教的。”
美人儿不被他带歪。
“是不是林拾那家伙说的?”林言琤却不见得生气,这死丫头有时叫他生气,有时却叫他生不起气来。
美人儿淡淡开口,“小的身子骨弱,不能护公子周全,若公子有个好歹,小的万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万死难逃其咎’,懂了?“身子骨弱,林言琤一想起来这丫头能一把将他推在地上,就不相信她的鬼话连篇。可一个白眼还没翻出来,灵光乍现,坐起来想拍拍扇子,发现两手空空,但不妨碍他用和善的目光打量美人儿。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