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三公子发了好大的脾气，藿香端了茶进书房，刚退到了屋外就听见茶盏被拂到了地上，吓得她赶紧装没听见，富嬷嬷也不敢拿大，归云院一时陷入了低气压。

粗使的一个丫鬟叫连翘，得了富嬷嬷的吩咐，给锦瑟端来了晚膳，一菜一汤，还有热气。锦瑟正坐在床上揉膝盖，三公子特意赏的化淤药是个好东西，白色的药膏闻起来有股槐花的香味，叫她心情一荡。她小心挑出来一些，搓热了膝盖，才化上去，一遍遍搓揉，发烫，再换另一个膝盖。

“姐姐，我来替你搓吧，饭菜凉了就不好了。”连翘放下盘子，没有走，有些小心翼翼问她。

锦瑟哭笑不得，无论从年岁，个头上来说，连翘都要比她大上一两岁，被一个姐姐叫姐姐......

一道素三丝，一道紫菜蛋花汤，两块饼，她没有胃口，但闻着淡淡的槐花香，还是把端上来的饭菜都吃光了。她不敢叫连翘来伺候她，道了谢，好歹让她回去休息了。

今日这事倒是叫她吃惊，听说三公子回来后在书房冷着脸，连富嬷嬷都不敢去触霉头。她叹了口气，也没想到这三公子会发这么大的火，连花姨娘的面子也没给，她自是不会想当然以为三公子是为了她，那就只能是众人所为触动了他的痛点。

想了一会儿，又下功夫揉揉膝盖，确保不会影响明天的出行，她才熄了灯躺在被窝里。院中还是不时有各种声响，后渐渐归于平静，锦瑟慢慢顺了气，才又坐起来复习，“葳蕤院”，“归云院”，“万和堂”，“秋棠院”，“宜秀院”......“庖丁解牛久练而技进乎道，荀子劝学博学则青出于蓝，路在脚下”。

深夜时分，窗外蛐蛐的鸣叫一声赛过一声，铃铛在外间睡熟了，林言琤张开眼睛，躺在床上一丝睡意也无。想了想，轻手轻脚穿了件衣服出去，顺便把门也给带上了。今晚夜色不错，大而圆满的月亮，不常有。他看看月色，绕过主屋去到后面下人居住的小院。

塌上，锦瑟本来已经睡着，某一刻汗毛猛然竖了起来，一种被窥视的感觉霎时刺得她浑身冰疼，她一瞬间睁开眼睛，眸中血色翻涌，像一头要去拼命的小兽。直到目眦欲裂之时，看到映入眼帘的身影有些熟悉，她迟疑了几分，理智渐渐回笼，“三公子？”

林言琤正站在一边出神，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此刻听她唤他，才踱到一张凳子上坐下，“嗯，你醒了？”

锦瑟听到还算熟悉的声音，放松下来，手还伸在枕头底下，神情却恢复了过来，“不知三公子......“

林言琤也觉察到有些不妥，可他人已经进来了，只得放低声音道：”我来看看你，膝盖还疼吗？“

”多谢公子关心，小的不碍事。“两人齐齐忽略了那扇从里面拴上的房门，还有这深更半夜的时辰，居然就真的一个坐在凳子上，一个坐在塌上聊起了天。

林言琤的感觉很复杂，父亲姨娘对他的希望他都知道，他虽只有七岁，但所思所想远远在旁人告诉他的之上，这一点，阖府上下竟无一人察觉。如今他心里不痛快，可这不痛快旁人也只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闹脾气罢了，让他想说都找不到人。当他以为找不到人时，偏偏冒出来了一个小丫头。

房间临塌有一扇窗户，他走过去，将窗户打开，月华如水涌入幽暗的室内，沐浴在月光下的男童显露出一丝寞落，那寞落浸染了月光，继续向后，落在一张小巧的脸上，晕出皎白的面庞，乌黑的发泛出莹泽散落在身后，有一种伶仃的美。

两人一时无话，却也不显得尴尬。真奇怪，他明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却仿佛把什么话都说尽兴了，然后，这丫头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理解了，还告诉他说”嗯，我都明白了。“

林言琤转过身，盯着那小丫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小丫头，你可愿意做我的人？“

这句话，不同的理解，有不同的含义，但在他说出口的瞬间，锦瑟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她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人虽年幼，却极为难缠，让她想装傻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