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也十分喜欢这个办法。那时史思明不愿给蚀月提供一粮一草,青阙此举,倒叫蚀月教众吃得比大燕官兵还好了。残月高兴,便要给青阙名下多添三百教众,青阙却似乎不太愿意,吞吞吐吐。我心里猜测青阙大约一直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也不知会是什么。
青阙来教五个月后,有日忽然对我提起想要回岛的事情,我问他在长安做阁主是否太过沉重了,他却摇摇头。再问他,他只说执意要回,但又担心残月为此难过,不愿告诉她原因。
我心道,岂止如此,你若回去,伤的可是两名女子的心呢。
青阙欲要不辞而别,却被陆谦提前探知,告予了残月。残月不解,以为大约是还有哪里令他不满的,一次阁主会谈时,问起此事,青阙哪里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一时慌神,连说并非如此,不过是思念海岛生涯,住不惯长安旱土。
残月嘻笑道:“堂堂大男人竟也有这种女儿习性。男子不四海为家,如何建功立业呢?你若是觉得在我这做个阁主,不如在岛上做花殿殿主,那我也可令你身兼二职,你每年定时来往即可。”
青阙仍然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这男儿心性温柔,只是十分软弱,他不停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不肯说实话,也不立身离开。残月凝神看他,目光中似有波动。她身旁李深薇更是坐立不宁,但又无法开口。我在席下看这三人各自愁肠百转,实在是唏嘘不已。
残月沉吟片刻,忽然当着在座许多人的面扬声道:“若是真没有什么能留住你,不如我嫁给你为妻吧。”
此话一出,室内一片哗然,陆谦更是一下失手摔了佩剑,慌忙捡起,我见他眼神都飘着了。
这一请求非同小可,我本以为青阙就算不接受,至少也回复思考数日再做决断,不想他却立时单膝跪地,颔首道:“教主厚爱,属下绝不敢受!”
残月也未料到他如此坚决便回绝了,呆了片刻,道:“你可是不喜欢我么?”
青阙只是不答,仍旧跪着,全身颤抖。
残月也颤声道:“你可是嫌我地位太高,令你不快么?”
青阙大声道,不敢。
残月续道:“你若真的嫌我身份沉重,我即日卸除教主之位随你回花殿也无不可。”此话更是掀起室内一阵喧嚣,如此情状,秦青阙再回绝就是要撕破脸皮了。
青阙保持原状跪了片刻,我见他颌下已滴下不知是汗还是泪,落在地上。片刻之后,他哀声道:
“属下来中原之前,内人已有身孕,心算此时娇儿方才满月,心中思念妻子,不得不回!”
我看那厅内众人,神色各异,但都噤声不语。我的残月双目涣散了一刻,又似乎波光泫然,然而最终也没有流下泪来。她稳着声音道:“秦青阙,你还记得花殿的规矩吧。”
青阙额上汗如雨下,道,属下知道。岛上男女,不得通婚。
花殿这个规矩,是因为岛上人员稀少,一旦开了通婚的先例,将来必然乱伦。自古以来,岛上都只靠营救落海之人维持数量。
残月淡淡道:“你首破岛上律法,该当何罪呢?”
青阙沉默良久,道:“……教主随意处置,只是留我一条性命,让我回去与妻儿团聚,属下感激不尽。”
我心中不禁苦笑,青阙,你莫非是要沦落成我这副模样,最后连亲生女儿也认不出你来么?你也要装成他人活下去么?
残月却没有理会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十九岁时,我也曾问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你却说花殿不许通婚。我如今是蚀月教主,你是蚀月阁主,我再问你,你却说已娶了花殿女子。”
青阙低声道:“月娘,你自从离开花殿,从未与我通信,我以为你一直生我的气。怕你从此也不想理会我,我辗转难眠之夜给你写下书信却又不敢寄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猜你也已经嫁作他人妇……小荷也是个纯真之人,她极依赖我,我也不愿辜负她啊。……月娘,你怎样惩罚我都可,你不要为我生气。”说到最后,涕泪横流,几乎不能成声。
残月仿佛平复了许久才凝起一点说话的力气,笑哼一声:“小荷,是骆小荷呀,我从前怎么不知你喜欢这等爱哭包?”
秦青阙便不说话,只是眼泪不住滴落。
残月细声对深薇道:“你扶我起来。”深薇将她搀起,她往厅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骆小荷太软弱了,赐她个花殿殿主做做,历练历练吧。你可以滚了。”
秦青阙在后抬起头道:“不可啊,我自知与她都有罪,怎么能做殿主,会遭全岛耻笑呵,月娘,月娘!”然而残月哪里有回一下头?
陆谦在一旁啐道:“教主的小名岂是你配叫的。”
我拍拍陆谦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刻薄。大约是因为我也是个软弱男子吧,我对青阙倒是恨不起来,只是我知道他终究是没保护我的残月不委屈流泪。他自己的悔恨又何尝不足以回报呢,我打赌这男儿三十年来为残月流的泪,大概比残月为他流的泪要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