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了话语,意味深长地看着夜王,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夜王,昨夜不管他们如果鞭笞他,他都不曾低头,不曾求饶,甚至反而斗志高昂。而现在的他,犹如一头战败之后放下了尊严的野兽,被动地听候着发落。
“如果你能坚持二十年,我们就会放了你。”
夜王不禁沉默了,他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而魔王正是看穿了这一点,他要让他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饱受着屈辱,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而自己还不能拒绝,因为在天平的那一头,对方放上了太过沉重的砝码,此刻的他竟然连咬牙切齿地啐对方一口的心情都没有了,他只剩下了沉默。
这份沉默让其他人都很满意,那张刚毅的脸已经只剩下了疲惫,那骄傲的头颅此刻耸搭着,毫无生气,他们知道,刚才那一刻,他们的宿敌,他们的仇人,那个不可一世的夜王已经死了。他们已经在思考怎么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去如何折磨这个仇人的身体和灵魂。
“所以你的回答呢?我还没听到啊。”有一个人并不想成全这份默认,所有人都不禁看向了那个魔王,这句话听起来平淡,甚至不带任何强烈的情感,就像是一个人问着他的朋友一件生活琐事那般平淡的语气,然而他们都同时想到了同一个词,杀人诛心。
眼前的这个魔王,是要将他最后的尊严彻底地剥夺,让他自己用最卑微的方式来否决曾经的自己。
如果沉默代表着妥协,那么亲口回答就意味着投降。他憎恨着这个藏在面具后的男人,又无法否认对方的高明,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其实那么相似。
“求,求”夜王闭上了双眼,他知道自己真的输了,输得那么彻底,“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
听到这话的人们都露出了喜悦的神情,甚至还有人向夜王倾泻着各种各样的侮辱,不同于前的是,夜王此时再也没有任何形式的反抗。
魔王在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之后,就转身准备离去,他没有兴趣单纯地去折磨对手的肉体,也不想通过语言去辱骂对方,因为他已经取得了自己想要的胜利。
刚转过身的他,扭头看向了另一个角落中本不该存在这个房间的弗兰,而且是以直视眼神的方式,弗兰无法抑制地打了一个寒颤,他的身体麻痹了,就像是被毒蛇咬过之后全身麻痹的猎物一般,只有意识依然和时间一起在流动,突然,连意识都变得沉重,慢慢沌入了黑暗,他最后听的是魔王在他耳旁的低语。
“真正能伤害到一个人的往往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弗兰的意识渐渐开始恢复,噼啪噼啪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熊熊燃烧的平板房,透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内的已经是一片火海,熟悉的杨木饭桌,握把已经磨的有些褪色的摇椅,此刻都已经被点燃。倒在桌旁的,正是他必须杀死的男人,魔王。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太过惊险,魔王的拜访,这是在他意料之内的,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他已经下了很大的功夫和心思,甚至考虑过万一失败会面对怎样的下场,当魔王毫无警觉地喝下被他下药的酒时,他还曾怀疑是不是真的,真的就那么简单?直到对方悠然倒地,再无动静,他才明白他真的做到了。
随后他便按照计划,并且将两具准备好的尸体,放置在了魔王的附近,点燃了这个屋子,金蝉脱壳,他长久的努力和心血终究还是迎来了回报,他终于还是从魔王的掌控之中救出了她,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殒命在魔王手中的她。
当他回想完这一切,回望身边,那张本来略显苍白的脸在此刻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通红,与那披肩的金发显得那么相称,如蝶翼般飘渺的睫毛下,那双湿润的双眼究竟是在诉说获救的感动,还是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即使在她眼前即将逝去的是那个随时可能要了她性命的恶魔。
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离开这里。
他之前就计划好了,他们没有那么多钱购买高墙之后的身份,在剩余能去的地方,城主的管理区相对更安全。只要在那里找到稳定的工作,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去申请管理区的新身份,到时候,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他的思绪被身旁小声的惊叫,拉回了现实。
她瞪大了双眼,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惊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黑影毅然站在了火焰之中,那个面具在周身上充斥着的火焰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的诡异和恐怖。
弗兰看到了那双冰冷的双眼,即使是他全身都已经被火焰覆盖,他的眼神之中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这个眼神只传达了一个信息。
他在笑。
弗兰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
现在那面具之下绝不是被痛苦扭曲的面孔,也绝不是因大意而后悔憎恨的面孔,而是一张沉着,轻蔑的笑脸。
他能逃出这个已经快要被烧成灰烬的房子?弗兰认为不可能,虽然他还站着,他周身的火焰足以证明他已经离死不远,可为何他还在微笑,还是一副高高在上地看着蝼蚁们的表情,为什么?
最终他选择了转身就跑,牵起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管理区跑去。
在他的眼中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让他感到不安,后怕,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来证实他所看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最后看到的,是在魔王倒地的同时,有一团明显不同于烟的东西从魔王的身上飘了出来,随后便消失不见。
他们不停地跑着,跑着,跑着,意识也逐渐变得越来越稀薄,梦也停在了这里。